☆﹀╮=========================================================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西游倒着游 作者:莲中来 一只放弃成佛的猴,一头堪比情圣的猪,一个好色腹黑的和尚,一个争权逐利的赌徒,一条高冷任性的魔龙,一本西游故事的颠覆倒叙,一段自西向东的人性逆旅,一场欺瞒三界的疯狂游戏,终于搅翻了天命注定的一盘大棋! 因果相环,且行且看,诸天神佛算尽机关,行者真心千金不换! 内容标签:古典名著 原著向 灵异神怪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孙悟空 ┃ 配角:唐僧,疯道士,猪八戒,沙和尚,小白龙,如来 ┃ 其它:西游恶搞,一路爆笑,颠覆结局 ☆、楔子 ?  我是西方一座庙的守门人,父母不知,出身不详,却生来是佛。   我年复一年在云海日落中守着这座古老的庙,听四季风过,看仙女跳舞,陪如来闲侃,数钱到手软……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那天没去偷蟠桃,如果没遇见疯道士,如果没有一路东行……   唐僧说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如来说即使是佛,也改变不了因果。   黄土之下复黄土,如去如来还自在。   直到很久以后,当我在花果山上再观云海日落的时候才突然明白:   原来五百年一个轮回,一个故事的结束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 ☆、疯道士 ?  西王母的蟠桃园里有个疯道士。众仙皆知,除了我。   于是毫无意外的,在某次偷桃的时候被他逮住了。   尚记得那日天光甚好,满园花香随风飘散。霓羽云裳的仙子们站在桃枝上翩翩起舞,我蹲在树下啃着一只肥厚多汁的桃。   埋头吃得正美,冷不防一个灰不溜秋的玩意儿突然从土里钻了出来!口中大喝一声“呔!”,接着啪的往我脑门贴了个符,嘴里还叽里咕噜念咒不停。   我愣住许久方才回魂,缓缓把梗在喉间的果肉吞掉,默默撕下了还沾着口水的纸条,惊讶的发现那是一张罚单……   “某年某月某日凌霄宝殿禁区内非法超速御剑云云……”   那厮明显比我更愕然,悟后便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仰天含泪道:“龟儿子的定身符用光了……”偌大一片桃林里回荡着凄惨的哀嚎。   我皱着眉堵住耳朵,眼见着四周的桃树被震得枝零花落,曼舞的仙子们栽得四仰八叉,忍不住开口道:“定身符我有几十张,回头给你便是。”   哭声戛然而止,天地间瞬时一片清明。   彼时我尚不知他为何喜欢定身符,后来见他调戏女仙总以定身为先手方才彻悟。   但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他那日初见我也是一记定身符是想干什么。   种桃道士把脸洗干净以后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法力也颇为高强,但日子却过得极为落魄。他常年穿着一件破得漏天风的道袍,发型狷狂乱舞犹如医仙们开的药方,乾坤袋里除了债条就是罚单。   我知道在天庭底层混饭的公务仙其实待遇很差,估计就是因为贫富差距太大了,他才会堕落到整日在桃园里酗酒,醉了就满世界调戏女神仙,然后再被人结结实实赏几个巴掌回来。   终年如是,乐此不疲。   他还能对此类劣行推脱得头头是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我本以道心度之,她却以人心度我,痴儿哉?痴儿也!”此言既出,满园子桃树集体一个哆嗦,当年便减产了四成。   总而言之,此人甚疯,脸皮甚厚,言行甚贱。   阿弥陀佛。      诚然,我很不幸是一个善心的人,在他答应教我法术以后就包了他的酒钱。再诚然,就税后收入而言,他的确不如我这个看庙的小孩能赚。   其实我只是西方佛界的守庙人,父母不知,出身不详,却生来是佛。那个破庙有点年久失修了,而且庙里只有一个和尚,好在这个和尚挺出名的,所以每天慕名而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我的门票钱也是水涨船高。   这个和尚叫如来。   一提他我就想起某天晚上西方突降大雨,庙顶早就漏了,屋里直接被灌成了水池,淹得供堂里那窝耗子都搬了家。   如来倒不以为意,说缘聚缘散皆是天意,耗子走了我们可以养鱼嘛。还心血来潮的谴我到瑶池找仙女们要莲子,说是要在屋里种一池荷花,这样秋天的时候就可以吃莲藕了。   所以从某种(人格分裂)程度而言,我一度怀疑如来和疯道士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疯道士虽然人品不堪,但他的法术着实强大。而我又很不幸是一个颇有慧根的人,所以只用了五百年就学会了腾云驾雾、变化万千、打架斗殴……   在那段时光里,蟠桃园总是被我搅得漫天飞花,女仙们吓的花容失色,他却在桃花树下抚掌大笑:“甚好!甚好!”直到我学有所成的那天,他捧着酒葫半开玩笑的说:“不如你拜我为师吧。”   我左看右看,上下打量他一番,啃了口桃,断然拒绝。   “我靠,你都学了老子这么多功夫还不肯拜师?!”他狂草一样的头发迎风飞扬。   “拜你也行,但是……你得给我起个名字!”   他忍不住瞪大眼:“你都活这么久了,好意思没有名字?”   桃子被我捏成了面团:“如来一直叫我小孙,从记事起就没有名字。”   “靠,他也太懒了……”   疯道士闷了最后一口酒,背着手踱了两步,望望天又瞧瞧地,合上眼睛神经兮兮的念叨:“se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sese空空,空空sese,悟空悟色,悟色悟空。既是佛门弟子,要不你就叫悟色吧!”   “呸——你才色呢,看见漂亮女仙就……”还没说完就被捂住嘴,他皱着眉头撇嘴道:“得得得,你这小破孩也真挑剔,那就叫悟空好了。”   这个名字看着颇有深度有内涵,我满意的点点头,意思意思的拜了这个便宜师父。他倒很是高兴,疯疯颠颠的笑着,一扬手把酒葫芦都扔到了天边,遥遥听见一声惊骂,不知道砸中了哪个倒霉神仙。   我还记得,那一日蟠桃园里突然下起了漫天的桃花雨,瑶池中的莲花一夜开败。   神仙姐姐们说这是天降祥瑞,有圣德之人降世。   如来蹲在庙门口,闲闲的嗑着瓜子,笑呵呵对我说:“天降祥瑞?这明明是有神仙要被贬下凡了。”他顿了顿,吐出瓜子皮接着道:“听说是蟠桃园里那个疯子……”   我站在戮仙台下微微抬起眼,这里景色很美,云长风陌,落日熔金,晚霞如火。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为师告别的话么?”疯道士吊儿郎当的站在台子上,还是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眼角带着几分醉意。   “告别?你搞错了,我是刚好路过看看风景。”   他眯起眼认真的看着我,语重心长的喃喃道:“我……靠……”   我终于懒懒开口:“好吧,你到底犯了啥罪要被贬下界啊?”   “记不清了,好像能犯的都犯了……”   “我……靠……”   “哦,对了……”他挠了挠头,说道:“我似乎杀了一只妖。”   “什么妖?”   “忘了,好像长得挺漂亮的……呵呵……”他迷醉的眼里忽然有了亮光,口水也飞流而下。   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真恶心,要走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悟空……”他第一次叫我名字,叫得深情款款,毛骨悚然。   我一阵恶寒:“干嘛?”   “你已是佛,千万不要去凡界……”远处的银星划落天际,台上的轻雾悄然弥漫,他的身影越来越暗淡,声音也逐渐微弱,“那里……会让你……”   种桃道士在我眼前化作虚无,却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   佛是没有喜悲的,但是胸腔里,我第一次感觉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   “如来,我有名字了。”   “噗——”他嗤笑道,“堂堂斗战胜佛要名字干嘛?你只要知道你生来是佛就行了。”   “切,你封官的时候能不能长点儿心啊?”我啃了口桃子,味道涩涩的,“我都没打过架怎么就叫斗战胜佛?”   他敲敲我的脑袋说:“想打架还不容易?正好我有批经书准备送到东边的凡界,你去跑趟腿儿吧,回来给你加薪。”   如来这几千年在庙里闲的发霉,没事就是磕瓜子,有事就是和玉帝磕闲牙,经书一本没翻过,经文一字没写过。他托着下巴琢磨半响,终是从犄角旮旯里拖出来两个压满灰尘的箱子,我打开来翻了翻那些空白天书,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越看他脸越红,冲我吼道:“看什么看,这就是真经!无字妙有,万法皆空,懂不懂?懂不懂?!算了,你肯定不懂。”   我确实不懂送一箱子白纸到东土有什么意义,只是转念一想,加薪对我来说不就是天大的意义吗?何况意义这个字眼向来令人厌恶得紧。   很多人曾经告诉我要活得有意义,可他们到死都没找到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如来也没告诉过我怎样活才算有意义,他只是拍拍我的肩,淡淡回了四个字:“安心吃桃。”我当时以为他也不知道所以回避了,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他爷爷的就是人生的真谛!   彼时我还叼着桃子蹲在箱子旁边,花了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和如来讨价还价加薪的指标,直聊到他一脸炎凉满地花黄方才罢休。   如来虽然是一个惫懒的人,但他指挥人的时候非常有效率。不到一个月,东行的人马就筹备好了。   “咳咳,小孙你过来。”他拽我出了庙门,指着面前的三个人介绍道:“他们就是和你一起东行的弘法使者,这位是净坛使者——八戒。”   我看着眼前这头华丽的猪。虽然他一身银盔金甲,手里还拿着锃亮的九齿钉钯,但依然改变不了这张脸是猪头的事实。   “这位是金身罗汉——沙僧。”   我抬起头仰望着那个铁塔般的大胡子,这货看上去倒是个人,就是框架结构略粗糙,进化得丑了点。   “这位是八部天龙——小白。”   我低头瞅了瞅脚底下那条软绵绵的爬虫。   “如来……”我拽了拽他的袖子,“其实我觉得,我一个人可以。”   “别胡闹,能干这种好差事的都是关系户,不是内部人进不来,你还是我走后门加进去的。放心吧,好好干,回来都能晋职一级。”他眨眨眼,一脸贼笑。   我对他伸出三个手指。   如来摇头:“不行,最多两级。”   三个手指变成了四个。   “你个小混……阿弥陀佛……好吧,三级就三级。”他重重呼出口气。   我笑着打点好行李,带着一人一猪一龙踏上了东去的征途。   离开西天的时候,我回过头冲如来摆了摆手,他远远望过来,向我深深微笑。   就在这告别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点看不懂他的笑容。   ? ☆、火焰山 ?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路上比起沙僧的沉默和小白龙的高冷,八戒是一只很爱聊天的猪。   “我叫悟空,孙悟空。”我答道。   “好奇葩的名字,都空了还悟个球!”八戒摇着他的肥头大耳,唾沫横飞的说道。   我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这是佛的境界,我师父说的。”   “师父?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一脸给钱都不信的样子。   我愣住,五百年来我从没想起问他叫什么。   “哈哈哈还想诓我,就你这样的还有师父?哈哈哈哈哈哈……”八戒笑得很欠扁。   看了一眼沙僧,那家伙依然眼观鼻鼻观心的走着,我开始琢磨能否在不惊动后面一人一龙的情况下做掉这头猪,但是面对他手里闪亮亮的九齿钉钯又有点心虚。   “喂,你们都有兵器,就我两手空空。咳咳,一会儿有什么危险你们保护我哦!”我大言不惭的说道。   “你都成佛了还要屠刀干什么?”八戒讽刺道。   一根黑黢黢的铁棍子骨碌碌滚到我脚底下。   “这是我东海二大爷家一直没人用的扫帚棍儿,小时候偷的,你凑合用吧。”小白轻飘飘斜了我一眼,不屑道。   我弯下腰想捡起来掂掂,没想到一只手愣是没提起来。   “不错嘛……”我顺势蹲下身,边点头边品评道,“这手感一看就是老物件,纯度很高,不像现在的兵器法宝老是掺假。”我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发现两头是两个金箍,中间是一段乌铁,底下刻着古朴的篆字: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这么大高上的名字倒是合我心意。   “要不试试它的威力?”我牟足劲提起铁棍,站起来看了眼周围这片荒漠。   此时烈阳当空,黄沙蒸腾,焦红的山岭寸草不生,举目四望皆是苍凉景象。火红色的砂岩散发着炙热的能量,稍稍多站一会儿,脚底就感受到滚烫的温度。我高高举起金箍棒,运起真气,将无数力量聚集在双臂之中,随即暴然拔起,用力向地面一击!   “砰——!!!”   大地轰然裂出一条深长的裂缝,无数黑红色的岩浆如冲天巨龙般喷涌而出,高空顿时下起了倾盆火雨,灼灼火花和滚滚浓烟铺天盖地,将这片山岭顺势笼罩成一片火海!地气不断在蒸腾翻滚,周身的温度陡然上升,头发都快被热浪点着了。   我满意的听到了身后三个生物倒抽冷气的惊叹。   “这个傻逼,把火山引爆了。”八戒冷静的骂道。   突然想起来这个地方好像叫火焰山。我扭过头,三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何方妖孽胆敢在此放肆?!”只听得前方有人大吼一声,接着一阵狂风袭来,扬起无数飞沙走石,冲天高的火焰顿时全部熄灭。待烟尘散尽后,我抹掉一脸灰,睁了睁眼睛,便看到一个满脸怒容,貌比罗刹的女仙站在路中央。   只见她头裹一袭花团锦簇的大红手帕,身穿一件翠绿欲滴的纳锦云袍。双手提青锋宝剑,一脸内分泌失调。   “大姐你真美……”根据我多年帮庙里采办的经验,甭管长啥样,见到女人先合着眼夸两句,菜价自然就能低上三成。   “呸——谁是你大姐!”她脸一红,仍是板起面色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引燃火焰山地火?不知会使此地生灵涂炭么!”   我反问道:“此地除了你我还有其他生灵么?”   “你……你废话这么多!还不快快交代来历?”   “我叫孙悟空,自西方而来,准备……诶,话没说完你动什么手啊?”我抄起棒子架住她手里的青锋剑。   “什么孙悟空?听都没听说过!待本公主先为民除害!”这娘们简直翻脸不认人,一击不中便飞速掠后,一扬手凭空招来一把扇子,呼的一声扇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她掀飞了。   这一飞就是百里之遥,虽然不太舒服,却是比筋斗云省力气。可惜降落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直接摔进了一座破庙里。   “摔死你孙爷爷了……”我揉着腰爬起来,发现屁股下压扁了两个人,不过这俩人长得怪模怪样的,一个满头红剌剌的乱毛,一个口中獠牙尖利,似乎又不是人。   “阿弥陀佛,小僧有礼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庙中央架着篝火,火上正烤着一个人。一个和尚。   那和尚被五花大绑捆在架子上,脸上还涂着酱料,咧着嘴冲我笑。   “你是谁?”   “阿弥陀佛,小僧玄奘,是此庙主持。”   “那他们呢?”我指着已经被压扁的两个人。   “阿弥陀佛,他们是豹头山的妖怪,想要……嗯,吃我……”   “吃你做什么?”   “阿弥陀佛,因为吃了我就可以长生不老。”   “噗——你一届凡人,又不是九百年一开花九百年一结果的仙桃。吃你不便秘就不错了,还长生不老?哈哈哈哈哈……”   “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贫僧是因家贫中落剃度出家,为了出点名好化缘,只得用些小手段,没想到真招来了妖怪……”   “哈哈哈哈哈哈……”我捧腹大笑。   “阿弥陀佛,可否请施主发发慈悲,将小僧解救下来?”   我四处看看:“等等。”   “阿弥陀佛,再等贫僧就熟了……”   “闭嘴,再让我听到阿弥陀佛我就先打死你!”   那和尚一脸惶恐:“阿弥…额……善了个哉的。”   我看向门口,突然间一股狂风席卷而来,火堆转瞬熄灭。   “呔!你这妖孽,竟然要吃人肉,当真自作孽不可活!”这烦人的娘们居然追到这里来了,我抬了抬眼皮略作解释:“其实我只吃桃,人肉太臭了……”   “哼,多说无益,接招吧!”她又招出那把扇子,摆开一副拆庙的架势,那和尚终于吱声了:“女菩萨误会了,误会了,请快快收手!”   “臭秃驴滚一边去!老娘最烦劝架的!”她举起扇子作势要扇,却被窗外飞来的一道白光击脱了手。   “大胆!何人偷袭?!”   我看到小白扭着身子慢条斯理的飘了进来,后面跟着八戒和沙僧。   “哟,这不是铁扇公主么,你不在家相夫教子跑到这里撒什么泼啊?”八戒翻着白眼问道。   “你、你、你……你们都是仙?”铁扇一脸错愕的看着他们。   “废话,是不是还要查看仙籍证明啊?”   她愣了许久,转而僵硬的指向我,问道:“那这妖孽也是……?”   “妖孽?!哈哈哈哈白瞎你那对双眼皮招子,他是佛!西天如来亲封的斗战胜佛!”   我眼睁睁看着铁扇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爷爷的,早知道如来起的名号这么管用何必费这个事?   这时角落里传来唐僧快要断气的声音:“各位施主,可否、可否先将小僧解救下来,小僧方才,被吹到梁上了……”   打发走了铁扇公主,我便将唐僧放了下来,没想到他洗干净脸后竟然让我大吃一惊。   “师父?!你怎么变成和尚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悟空啊!”我疑惑的盯着他那张和疯道士一模一样的脸,盯得他直发毛。   “悟空……悟……空?□□空空,空空□□,悟空悟色,悟色悟空……”他抬起眼缓缓念道,声音如旧,少了几分癫狂,多了些许平和,只是眼神中依然带着疑惑,“这倒是好名字,可是贫僧并不记得有收过徒弟。施主莫不是认错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喘着气道,“放心吧,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要不咱试试?”   “阿弥…额,善了个哉的,还是免了吧。”他摇了摇头,唯唯诺诺。   我看着那个有些畏缩的身影,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当日一别,种桃道士变成了凡人,法力全无,记忆全失,而更重要的东西似乎也随着时间消逝了。   唐僧听说我们要送经到东土后便毫不犹豫的决定入伙了,但是除了我,队伍里没有人同意带上一个累赘,于是我决定开个内部会议。   “你们看,吃他可以长生不老的传言已经在妖精们中传开了,不带他走早晚会被妖怪吃掉。”   八戒看了唐僧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蝼蚁:“吃就吃呗,关我们什么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神佛要慈悲为怀,亏你们还是天庭大员,这点道理都不懂?!”我好不容易拽出点从如来那听来的词儿,“再说有他在可以引来妖怪,方便我们为民除害啊,这样回去时又可以在报告里加上不少功德。”   一听这话对面三个货六只眼睛顿时亮了。   “好吧,我们同意带上他,但是不能拖我们后腿,遇到危险你负责保护他。”八戒话音一落,唐僧立刻抬起头殷切的看着我,那眼神深情款款,让人脊背发寒。   我想起那日戮仙台上陨落的天星,和他现在眼中的光芒一样明澈如水。不知为何,突然不想再让这星光泯灭。   “看我心情吧。” 我笑着耍了耍棒子,手里的分量却瞬间重了。   唐僧闻言立刻起身合十,裂着嘴露出锃白的牙齿,没心没肺的笑容一如五百年前。   ? ☆、月光林 ?  “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小白仰起头说道。   “好像是那和尚。”沙僧翻了个身,眼都没睁。   “吵死了,快去救你师父!”八戒拿耙子拱拱我,我爬起来一脚把那头猪踹翻在地上。   “你们比他还烦人。”我念叨着抄起金箍棒走向林子。   夜晚柔和的月光像一层银白细密的沙铺散在整片树林中,每一片黄芽绿叶都在悄无声息的舒展自己的经脉,我能感应到所有生物都在安静的呼吸吐纳着,这是妖精们的修炼之道,法天地自然,取日月精华。   走了没多久我就听到一阵轻幽的歌声,如梦似幻,飘荡无踪。   你是否还记得   那一世轮回错过   如银星飞梭   坠入深渊沼泽   我至今还守着   这三界寂寥落寞   似花开无果   梦回长歌传说   你曾经还说过   缘起缘落皆过客   本来无一物   何以惹尘埃落   我早已忘怀了   看透放下最难得   梦幻泡影破   怎堪命运枷锁   知天意不可测   也懂因缘不可说   佛说舍而得   可此情如何舍   道善恶终有果   也说轮回终有脱   前尘是非多   后人论功过   悲欢离合虚实空色   浪起云落兴衰因果   不过赌一场   世事无常 人心莫测   ……   那歌声幽咽动人,仿佛带着难以抗拒的魔力,我顺着歌声慢慢前行,看到四周的景象出现如水纹一样波动的幻境。   拨开茂盛的藤蔓,月光里一个白衣如画眉目淡然的仙人盘坐在树下,周身散发着忽强忽弱的金光,他呼吸絮乱浑身微颤,口中不断向外溢着黑血。   我想向前走一步,却被那层无形的水纹挡住了,恍惚中又看到白衣仙人身畔盘踞着一条青绿的大蛇,蛇身上血迹斑斑,似乎已经没了生息。   “此劫怕是度不过了,碧儿……因缘已尽,你……当回妖界过……原来的……生活。”仙人艰难的抬起手,覆在大蛇的头上,金芒乍起,“就此别过……”他疲惫的合上眼,嘴角展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蕴含金光的霜白灵气渐渐将这一蛇一人包裹在一起,大约持续了一刻,苍白的烟雾才慢慢散尽。昏睡的大蛇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她迷茫的睁开澄清的双眼,迟缓的爬向身侧,轻轻摇了摇树下早已坐化的人。   “呵呵…呵呵呵……”她温柔的抱住那个身影,笑容幽深,眨了眨眼落下几滴鲜红的泪,“你又骗我。”白衣仙人身影渐淡,最终化作虚无,她慌乱的伸出手,只来得及握住一捧凉风。   “哈哈哈哈……你走啊!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平地里突然卷起一袭狂沙,她的长发飞扬而起,青黑色的妖气一股股溢出她曼妙的身体,缓缓弥漫了整片林子,一时间百花零落,草木凋敝。   血泪肆意流淌在苍白的脸上,她的笑容渐似疯狂:“你若不在,这世间万物又何须存在……”黑气不断蔓延将她团团围住,整片天地被笼罩在晦暗之中,远处响起无数凄厉的哀嚎,水纹疯狂的波动起来!   “痴儿……”一声叹息响在身边,霎时破除了漫天妖障。女妖怨恨的望向天空,我揉了揉眼睛,惊诧的看到疯道士捧着酒葫芦靠在树枝上醉醺醺的笑着。   “你是谁?!”   “我是谁……”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回想良久,“龟儿子的,我也忘了… …”   “你凭什么坏我好事?!”女妖手中绿光一闪,结印向疯道士冲去!疯道士微微一挑眉,抬手间化去她的妖力,一掌将之镇在树下。   他负手而立,难得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势:“看在同道的面子上此次不杀你,千年后若有缘自会渡你成仙。若尔不知改过为非作歹,休怪因果报应天道无情。”一道白光闪过,我晃了晃神,发现自己已出得了水纹幻境,月光林里树影婆娑,寂静如旧。   随即我看到一个穿着淡绿色纱衣的女妖。她的肢体柔若无骨,攀附在树枝上,高高探出头,双手悄悄覆上那个被树藤倒吊起来的倒霉鬼脖子。   我轻咳一声,唐僧顿时收声不再呼救,女妖也转过身来,用一双幽魂摄魄的眼睛看着我。   真是一只美丽的妖,我精神一阵恍惚,估计唐僧也是这么中招的。   “你是谁?”她轻声问道。   “我叫悟空,你是碧儿?”   “碧儿是谁?我是这月光林里的蛇精,你也是来给我填肚子的么?”她容颜美丽一如往昔,只是眉目间尽是温柔妖娆,早已不复当年的清澈纯净。   我拄着棒子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蛇精还是蛇精病?”   她恼羞成怒,飞身扑来:“混账!想救他,先杀我!”   我冷笑一声:“呵呵,你当我舍不得杀你?”   金箍棒狠狠一扫,劲风狂舞,摧枯拉朽一般击飞了蛇精!不过千年的修为,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形。大蛇瘫软在地,仿佛认命一般闭了眼。   “悟空不要!不要杀她!”唐僧挂在树上尖叫。   我扬手一指骂道:“你被蛇精病传染了?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唐僧絮絮叨叨:“你可以点化她啊,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啊不,杀妖呢?”   我挑眉:“你方才就是点化她把自己点到树上了吧?我既然是佛,便要她生便生,要她灭便灭,这就是我斗战胜佛度人之法,当杀则杀,当度则度!”   闪电般的一棍劈下,那蛇精已经被碾碎成泥。   “千年后若有缘自会渡你成仙,若儿不知改过为非作歹,休怪因果报应天道无情。”无情的并非天道,而是岁月。千年的时光,她早就遗忘了曾经,遗忘了故人,也遗忘了她自己。日夜迷茫,昏然作恶,不若了断,不如归去。   唐僧那厢痛苦的闭上眼,慢慢道:“以杀道度众生,以霸道掌刑罚,不是佛,而是魔…………”缠在他身上的树藤似乎更紧了,几乎窒息。   我忽然想起那蛇精吟唱的歌,太阳穴一阵刺痛,强自定住心神。只见那树丛中影影绰绰,无数精灵妖怪缓缓向我涌来,一阵强过一阵的煞气威逼到身前。   “师父,看到了么?你不杀人而人欲杀你,你不成魔而魔欲除你。怒目金刚,慈悲菩萨,修罗护法,是杀是度,成魔成佛,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手中的铁棒似乎变得滚烫,无数力量慢慢向两臂聚拢,这时数以百计的妖灵滚滚而来!我深吸一口气,无比缓慢的举起金箍棒,然后穷尽毕生之力挥下!!   “地震了??”小白立刻飞起身来,看到地上还在睡的两个,忍不住用尾巴啪啪赏了他们几个耳光。   “什么事?!”八戒还流着口水,一脸茫然。   “林子里出了状况,好像是地震。”   “震就震吧,天还没亮呢!睡觉睡觉!”沙僧继续躺下,八戒也懒得起身。   小白龙望了眼天空,就地一滚化成一匹白马,哒哒哒跑进了丛林里。   我支撑着站起来,一步步挪到唐僧面前。刚才的一棒威力实在太大,方圆一里都化为了尘埃,唐僧的神魂也被我震飞了,只剩下一条全尸软趴趴躺在地上。   “我滴乖乖,你这神通也太厉害了。”小白似乎不太习惯四只蹄,在我面前摇头晃脑,刨来刨去。“这秃子也被你削挂了?”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是啊,力道没掌握好。小白,你先帮我看顾师父,我去寻他的魂来。”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三天之后你寻不回的话他就要烂了。”   “烂了就拿盐腌起来,拿去卖给那些妖怪,咱俩五五分。”我召来筋斗云,一个跟头飞到了幽冥。   冥界向来是六界至阴之地,强风滚滚,惨雾漫漫,整个世界都笼罩着压抑的灰黑色。我顺着暗红的幽冥河瀑布直流而下三百里,浓密的黑雾中隐隐显露出一座古城的影子,那里便是冥府所在。   “来者何人?酆都城重地不得擅闯!”城门前两个鬼差一左一右拦住了我。   “西天斗战胜佛孙悟空,请见阎王。”   “斗战胜佛?西方和我们阴间不是一个编制,你要先去天庭申请拿到准入证才能进。”其中一个长着牛头的人对我说。   “哦?这准入证如何办理?”   “你不是亡灵,又属于西方外籍工作人员,要先去天庭递交个人材料备案,得到批准后排队到幽冥入口领编号,领完编号去缉阴司盖章,缉阴司盖完了再去督察婆婆那里申请准入证,拿着准入证到我这里来预约时间,等时间到了就可以入城了。”   我呼出一口浊气:“等批下来要多长时间?”   旁边马面摸着长脸悠悠道:“看你有没有费用打通关节了,再雇个野鬼领号排队,上下打点好了五十年就可以了。”   “……阿弥陀佛。”   “什么?”   我扬起金箍棒冷冷笑道:“有人告诉我,如果不得不杀的话要给那些快死的人念句佛号,全当给他们超度了。都给我滚开,挡路者死!”   酆都城的大门亿万年不倒,如今却被我破了。鬼差们连滚带爬跑进去报信,无数亡灵从城里蜂拥而出,互相推搡着,其中多一半都掉进了忘川河,很快就被冰冷的黑浪所吞噬。   我一路杀上了阎罗殿,殿中阎王并未升座,却有两个头戴尖帽,穿着一黑一白长袍的人守卫四方。两人同时出手,一股寂灭轮回之气扑面而来!我舞动长棒消去对方的攻击,一人给了一脚,那二人便惨叫着如流星一般飞出了酆都城。   这时殿中走进来一个人,黄袍玉带,金冠冕旒,正是阎王。他看了看周围一溜噤若寒蝉的手下,冷哼一声问道:“不知斗战胜佛闯我幽冥鬼府有何贵干?”   “我来寻我师父唐玄奘之魂魄,请阎王成全!”   “成全?!酆都城的亡魂都被你放跑了,本王上哪儿去寻你师父亡魂?!”阎王横眉冷目,语气不善道。   “那就请将生死簿与我!”   “荒唐!本王统辖地府万年之久,何曾将生死簿交予他人之手?”阎王终于动了真怒。   我横着金箍棒笑道:“你若不给我,我便扫平你的地府,斩尽你的鬼差,看你还拿什么统御幽冥!”转身长棍一扫变毁去了大殿的玉柱,整个阎罗殿轰然倒塌!再一斩又将无数鬼差扫落河中。   “且慢且慢!佛爷快快住手,本王答应便是!”阎王的老脸皱的和橘子皮一样,捧着本册子颤抖着递过来。   我翻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唐僧的名字,一把拽过阎王道:“怎么这么多人?我师父呢?”   阎王哭丧脸道:“佛爷你急什么,总得一页一页的寻啊……”   “放屁!等你寻到我师父都烂了!”我拎着一个判官到殿前,“给我勾,把所有僧人全都勾了!”   “不可啊佛爷!凡人之躯,生死由命,怎能违逆天道轮回?!”那判官哆嗦着握紧春秋轮回笔。   “我就是佛,我就是道,凡人之命由我不由天!再废话让你魂飞魄散!”   “别别,我勾我勾!”他颤巍巍销去一页又一页记录。   我放开他,提着金箍棒一步步走出了酆都城,阎王和众鬼差惊恐的让道两旁。   走过奈何桥,渡过忘川河,两岸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怒放如火,我忍不住喷出一口血,缓缓倒在阴阳交界碑前。   都说佛跳脱三界不受因果束缚,可是逆天而行,任谁都要付出代价。   我离阳间,只有半步之遥。   ? ☆、玉兔精 ?  醒来的时候正值半夜,漫天星河璀璨耀眼,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摸到。我抬起胳膊想要碰触那颗最亮的星子,却突然听到一声“色鬼”,然后啪的被人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就把天扇亮了,我睁开眼,看到面前的女子登时愣神。   其实这只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樱唇皓齿,朱颜如玉。玛瑙般的眼睛里流淌着琥珀色的精魂,一身雪缎夹袄银丝白裙,头上两只长长的耳朵不停摇摆,仿佛不会累一样。   “你是兔子精?”我问道,手中已经暗暗摸索到了金箍棒。   她小脸透着两团粉红,娇憨的笑起来:“对啊对啊,我叫小玉。你好聪明哦,怎么知道的?”   我抚了抚额:“因为我不瞎。”   “那你也是妖精啊?”她凑过来。   “我是佛,不是妖。”我坐起来,发现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哈哈你骗人!我和主人去西方拜谒过如来佛祖,佛祖宝相庄严,慈悲如莲。哪里是你这个样子呀!”   如来一向是个好演员,我收敛起杀气,问道:“是你治好我的么?我昏了多久?”   她点点头,说道:“你昏了快两天了,我其实只喂了你两块桂花月饼,也不知道算不算我治好的……”   我站起身来抖抖衣服道:“不管怎样多谢了,你虽然是妖,但是我也不会杀你的,我走了。”   “诶,你去哪儿啊?”她一把拽住我问道。   我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妖精拽住过,不习惯的挥开她的手:“我去找我师父,再不走就晚了。”   “我也去!”她跳了跳脚,脸上红晕更胜。   “你添什么乱?!”我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我知道他在哪儿!”   止住步子,我扭头问道:“在哪儿?”   小玉狡黠一笑:“跟我来吧。”她又一次牵起我的手,感觉很奇怪,暖乎乎的。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幽冥,小玉蹦蹦跳跳带我沿着忘川河走了很久,在我以为这条河没有尽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码头,码头边停着一艘小舟。   船头坐着一个背鱼篓的老翁,手里还拿着网。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说:“专业捞魂五万年,童叟无欺,十万功德值换一魂。”   我愕然问道:“捞什么魂?”   “忘川河里的亡魂啊!很多人死后魂魄都没有被引渡到彼岸,掉在这河里永世受苦不得超生啊。”   “引渡人呢?”小玉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只看到水面上犹如浓雾一般幽黑的怨戾之气,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哭号声,不知有多少生魂被牢牢困在这里永世不得翻身。   “辞职不干了,赚的少不说还动不动受鬼差欺压。不是查超载就是收船税,谁干的下去哟?!”老头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玉皱起眉头,小嘴一撅道:“那这么多年这里要积压多少孤魂野鬼?老伯你既然守在这里,更当发心行善,为何不多救救人?还要收取什么劳什子功德值?”   “哼,小丫头你处世未深,自然不懂这其中的道理,阴间阳世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何况这捞魂人的生意又不止我一个人做,非亲非故的,老夫凭什么要冒危险去捞他们?!”老翁笑呵呵看着她,一副你很傻很天真的表情,“再说了,但凡善人都有那功德值得我一救,如若不然,那些恶人便该受一受苦,这也是因果循环,天道公正。”   我冷笑,第一次听人发歪财发得这么理直气壮,却也懒得教训,只是不耐烦的打断道:“唐僧的魂魄在不在这河里?在的话你帮我捞上来。”   “你有十万功德值么?”   “没有。”   “那你有什么?”   “我有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不杀你。”   唐僧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泡的浮肿了,我估摸着他现在和八戒有一拼的魂魄已经塞不回身体里了,但不管怎样总是聊胜于无。   小玉是只很麻烦的兔子,非要体验一把筋斗云,她化回了白兔原形跑到我衣领里死活不出来。我两番承了她的情,只好带她回到了月光林,结果下了云头这只兔子就开始吐,吐得昏天黑地直到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幽幽说道:“我好像晕云了。”   我点头道:“很正常,我当初也是吐了五百年才适应筋斗云。”   “对了,你师父怎么样了?”   我看了看树下那坨圆润的身影,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已经活了,就是有点肿,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哦,那太好了。”她乐呵呵的站起来,然后一蹦一跳跑到了唐僧面前。   “咦?这位美丽的小姑娘竟然是个妖,怪哉怪哉!”唐僧眼睛一亮。   “诶?你怎么知道的?你好聪明哦。”   “阿弥陀佛,贫僧只有些微本事,能分辨出人和妖来。如果贫僧没有猜错的话,姑娘是只兔子!”   “你太聪明了!难怪能当他的师父,我叫小玉。”   我听到小白鼻子里传出一丝不屑的声音。这时八戒走过来,瞪着贼眼兴奋的看着小玉问:“小兔兔,你家主人最近可好?有没有做什么新式月饼?”   “又是你呀,主人都说不见你了还不死心。她最近心情不好只做了几枚桂花月饼,还是吴刚特地帮她采的。”   “靠,那个小白脸真是不知死活,下次见到要他好看!”八戒一扔耙子,气冲冲道。   “切,他本来就比你好看!”   八戒看着小玉怒瞪着的一双红红的眼睛,贼兮兮笑道:“嘿,你这死兔精,等我送经回去升官进爵,嫦娥妹子定会嫁我。”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主人就是看上头猪也不会看上你!”   我无暇听他们继续斗嘴,看了眼唐僧浮肿的模样,又看了看四只蹄子乱刨的小白,问道:“小白,你能驮着他走么?”   小白冷飕飕瞄了唐僧一眼,又冷飕飕的回答道:“我敢驮,他敢上来么?”   唐僧像被泼了盆冷水,头摇的波浪鼓一样:“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贫僧了……”   我说:“你看,我师父只是下凡历劫,他原本神通广大,我这身本领都是他教的,你若是肯答应,我保证把所有法决都教给你。”   小白晃了晃脑袋思索一番道:“不需要,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传说五百年后四海将会遭遇天灾,届时你要助我们龙族一臂之力。”   “这有何难?你放心,我是佛,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能顶回去!”我拍着胸脯道。   “原来佛也会吹牛。”小白翻了个白眼。   *************   接下来的一路平淡无奇,除了小玉一直在我耳边聒噪不停,我忍不住问她:“你偷跑下凡嫦娥难道不会寻你么?”   关于她的主人我知道的不多,只听如来说过月宫主人容貌极美。我问他有多美,如来却犯了难色,搜肠刮肚良久方才摇了摇头,答道:不可说,不可说。   “主人多年来相思成病,我是来给她寻忘情水的。”   “相思病?忘情水?那是啥?”   “相思病啊,就是总是想一个人,想的花都谢了,头都白了,想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小玉一双长耳朵耷拉下来,仿佛那是世上最难治愈的病。   “嫦娥不是仙吗?哪儿用得着吃饭睡觉?”   “诶,你这人怎么抓不到重点啊?这种病原本不是仙人得的,是凡人得的。”   “哦,那可严重了,不吃不睡不就快死了么?那是绝症呀,她想的人是谁啊?”我仔细回想了一番,广寒宫的那位仙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独居在月宫了,身边除了这只小玉兔也无什么人陪伴。只听闻她向来不得天界的女神尤其是王母所喜,是以那个地方清冷幽敝得如同仙界禁地,只有某头傻乎乎的猪会时常跑去献殷勤。   “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我得帮她快点把病治好。”   “哦,那忘情水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说喝了忘情水,相思病就好了,她就不会老想着那个人了。”   “那不如这样吧,你曾帮过我,我就找到忘情水给你主人,当是还了你恩情如何?”   “不用!你一辈子都不用还我!”小玉突然从我衣领里跳出来,红着眼睛尖叫道。   我不解道:“佛怎么可以欠妖的?我一定要还你。”   “孙悟空!我恨你!!”她一蹦一跳跑掉了。   我疑惑的转过头,小白叹气,唐僧叹气,沙僧叹气,八戒竟然也叹气。   “她这是怎么了?你们又是怎么了?”   “唉,少年,妞不是这么泡的。”八戒摇着头说道。   “我只会泡茶。如来教的。”我茫然的回答。   八戒哈哈大笑骂道:“煞笔。”   小白鼻子里哼出一声:“白痴。”   沙僧淡淡吐出一句:“蠢货。”   我掂着棒子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唐僧,他用浮肿的手勉强合十,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只说了两个字:   “追啊。”   我扭过头继续走。   八戒说:“喂,你干嘛不追?女孩子说分手都是为了跑开再让你追上去的。”   “佛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追只妖,”我冷冷说道,   “就是想打死她的时候……”   身后顿时传来四声阿弥陀佛。   ? ☆、女儿国 ?  小玉消失了整整三天,去往东方的路越发荒凉,队伍里也异常沉默。一路行至午后时分,我们走到了一条清澈宽阔的河流边,所有人都停下来休整。   “秃子,去取水。”小白四蹄一卧趴在树荫下,甩着长长的马尾懒洋洋对唐僧吩咐道。   唐僧点头哈腰应了,乖乖取了钵跑到河边舀水。我叼着一根枯草蹲在石头上,眼看着他浮肿伟岸的身躯在芦苇丛里打了个晃荡,然后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八戒笑着骂了一声笨蛋,转身和沙僧开局下注赌那货会不会淹死。   听着哗啦哗啦挣扎的水声,我站起身无奈的走了过去,意外的看到河滩上趴着一只赤红的蝎子。那红蝎只有三寸来长,毒尾赤中带黑,蝎身泛着油亮的磷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靠,为什么凡间处处是妖孽?!”我一皱眉,单手举起金箍棒。   “悟空不要!!”一只肿得猪蹄一样的紫黑手掌扒上河沿。“不要杀它!”   我犹豫了一下,收势弯腰将唐僧拽了上来。这可怜的家伙脸更肿了,而且面带黑青,眼圈如墨,显然中毒不浅。   “这毒物蛰了你,还要发慈悲放过它不成?”我指了指地上的蝎子。   “不碍事,不碍事,过几天就消肿了。”唐僧大着舌头笑道。   “哼,早晚你被这烂好心害死。”就是不知道死了阎王爷还敢不敢收……   “不碍事,不碍事,小家伙快走吧,不然他会打死你的。”唐僧笨拙的蹲下身子,轰了半天毫无成效,随即用手轻轻捏起那只小红蝎,举到我眼前说道,“你看,它头上还有紫色的痕迹,多稀奇……诶哟我靠,好痛……”   他的另一只手也慢慢变黑了,那蝎子鄙视的回头看了一眼,翘着尾巴飞速的消失在芦苇丛中。   “善了个哉的,这不识好歹的孽畜,亏我好心救你出水……唉……”唐僧甩着两只猪蹄骂骂咧咧,勉强用钵汲了河水往回走。   小白这时候已经在树下睡着了,沙僧看到唐僧回来便垮了一脸胡子,气呼呼甩掉骰子骂道:“这和尚真是命大!唉,算我老沙背运。”   八戒乐呵呵道:“哈哈哈等回了天上咱算总账,可别把家底都输光咯!唉,这太阳晒得人快化了,光头快把水拿来!”他夺过钵一饮而尽,唐僧瞪他一眼,甩着手坐到一边。   没一会儿就听到八戒哼哧,听猪哼哼实在是折磨耳朵,小白被吵醒后马脸拉得老长,骂道:“八戒你哼哼个屁呀,生猪仔啊?!”   八戒痛苦的捂着肚子开始就地打滚:“你这四蹄的畜生可能还真说对了,我这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疼了。”   “屁咧,本来就大!”   两个人吵得我头疼,这厢还未找到八戒的毛病,另一边唐僧也开始□□了。   我看了沙僧和小白一眼,那二人倒是安好无恙,唐僧和八戒的肚子却已如八月怀胎,眼看就要瓜熟落地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那河里的水有问题?!”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回过头,看到河上飘过一叶小舟。舟上一个红绡飘彩、凤目桃腮的女人正掩着樱唇哧哧笑着。   “美女……”八戒疼得一脑门汗还色心不改。   “竟然是男人,还喝了子母河的水哈哈哈……”女人柳腰微弯,翠眉舒展,笑得满面妖娆、花枝乱颤。   “你是谁?什么子母河?”我感应不到妖气,很显然她只是个凡人。   “我是谁?呵呵,你们喝了这河里的水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自然会再见到我。”她挑挑眉,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转身持篙,撑着小船慢悠悠向远处行去。   “她到底是谁?”唐僧口水都下来了,“神秘的女人果然是最美的。”   我看了眼两个没药救的色鬼,动用了一下五百年来都不曾用过的慧根,缓缓答道:“从字面上理解,她可能是接生婆。”再度低头瞅了瞅两个人的大肚子,“给你们俩接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白直接笑出了眼泪。   沙僧坐在一旁,郑重其事摆开局:“要不我们赌一把,生男还是生女?”   “别闹了,赶紧找人看看吧。”我先把两个人穴脉止住,然后拖起八戒,小白背上唐僧,急惶惶的一路往东赶,直到暮色将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座城。   “西梁女国?”我看着城上的字一阵愣神,进进出出的女人们也都在好奇的打量着我们。   “这地方好啊!嘿嘿,全是美女呀!”八戒贼眼滴溜溜转着。我看着街道两旁,发现这城里的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妇女。   “诶哟哟,竟然是男人,老身我都好多年没见过男人了!”一个老妪拄着拐杖,自货摊旁边一步三晃走过来。   “阿弥陀佛,老人家,请问这城里可有郎中?”唐僧颤巍巍问道。   “有啊有啊,你们可是害了什么病?”老妪似是要探看马上的病人,可惜老眼昏花没找准对象,摸着小白的脸念念有词,“怪了,现在男人的脸都这么长了啊……”   我看见小白一双大眼悲愤的望向天际,饱含着马可杀不可辱的泪水。深吸了口气,解释道:“额,他们喝了子母河水,然后就肚痛难忍了……”   “诶呀,你早说啊,你干嘛不早说啊,”老妪收回手开始念叨,“你早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大夫也治不了你们这病,如果是喝了子母河里的水肯定是要生孩子下来的呀……”   唐僧昏死在马背上。   这时老妪突然一拍脑门道:“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不就好了嘛。老身想起来了,你们去王宫,去向女王求落胎泉,这病就能解了!”   唐僧悠悠转醒,满眼含泪:“多谢老人家指点。”   “不用客气,以后有事要早说啊,你不早说我怎么帮你啊,记得一定要早说啊……”   老妪的声音从后面远远传来,小白驮着唐僧跑得像逃命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值得意外的,进入王宫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女官直接将我们引进了王殿。   殿中只有一人。   碧玉台中,金凰座上,红绡凤冠的女子依然笑得欠揍:“你们终于来了,我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素手如玉,缓缓举起一个瓷瓶,开门见山道:“这里就是落胎泉,喝下它就可以恢复如初。但也是有条件的,他们当中必须有人留下来做我的王夫,终生不能离开王宫。”   八戒眼睛亮了,唐僧口水流了,小白大气都不敢喘了,只有沙僧在后面低低说道:“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我咳嗽一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女王陛下,我们是有组织有任务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凝眉:问道“什么任务?”   沙僧自豪的挺起胸膛来:“送真经去东土,弘佛法到人间!”   她了然而笑:“公费出差啊。”   沙僧哑火。   “反正就一瓶落胎泉,你们两人只能救一个,要知道男人怀孕是无法生子的,只有死路一条。”女王端坐如钟,巍然不动。   “罢了,就给八戒吧。”唐僧闭上眼狠下心道,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八戒自然也不相让,抢过那落胎泉一饮而尽,这一喝下去果然奏效,大肚腹痛的症状立马消失了。八戒乐呵呵道:“多谢女王陛下赐药,咱们何时成亲啊?”   对方笑意不改却凤目一寒,冷哼道:“呵呵,我几时说过要同你成亲了?”   “难不成你要和他这个快死的和尚……”八戒张着嘴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哼,贪生怕死之徒何以做本王的夫婿?”女王笑意盎然。卷珠帘,下龙榻,轻移莲步走到唐僧面前,如同变戏法一样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落胎泉,高僧可愿与我成亲?”唐僧愣了半响,擦了擦口水正要接过瓷瓶,突然被人一声喝断:“慢着!”那厉喝声如晴天霹雳般震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腿根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我回过头定睛一看,只见大殿之中忽然弥漫起一股赤红的妖气,庭柱间的纱帘随风而动,隐隐显露出一个窈窕的人影。   王庭之内,竟有妖邪。我皱了皱眉,金箍棒已握在手里。   女王俏脸寒霜,拧眉怒道:“何方妖孽敢坏我好事?!”   “哼,你杀人害命还当是好事不成?!”听那声音竟是个年轻的女妖。   “本王做什么关你何事?”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们什么关系?”   “那又关你何事!”   沙僧碎碎念道:“这是二女争一夫的戏码不成?”   小白晃了晃脑袋:“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她们吵得我头疼。诶哟,真疼……”   胸口气息一滞,神智渐渐混沌。我暗道不好,这妖气有毒!再抬头便见场上众人皆已昏迷过去,只剩那女妖站在纱帘后。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我看到她走入烛光下,红衣如血,人面如玉,额角紫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 ☆、蝎子精 ?  “姑奶奶,贫僧和你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把我们掳到这儿呀?”唐僧有节奏地哭嚎着。   “一百零七次了,你就不能换句台词么?”沙僧用唯一能动的手指在地上画着圈。   “别吵,我睡会儿。”八戒翻了个身,铁链哗啦啦响。   小白悠然的在树下啃草装马。   我疲惫的闭上眼,暗中蓄力,试图将捆在身上的绳索打开。   “孙悟空,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锁神链专门对付你们这些仙佛,没有我来解你们一辈子都别想挣脱。”红衣长发的女子眉眼妖娆,嘴角冷冷勾着,额间的紫痕无比刺眼。   我突然想起来了:“你是河边的那只红蝎?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她轻蔑一笑。   “这链子一看就是仙器,你从何窃得?”   “窃得?明明是他送我的。”她冷笑着一指唐僧,眼中眸色复杂。   “什么锁神链?你是小红蝎?”唐僧闻言吃惊的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蝎子精退后几步,大笑间竟怆然泪下,“你果然都忘了,哈哈哈……忘了好,忘了干净!”   “这女人疯了。”八戒断然道。   唐僧皱着眉头,满面忧色的问她:“贫僧实在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你将女王陛下如何了?”   蝎子精那厢又哭又笑喘不顺气,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随即直起身凉凉说道:“她死了!”   “什么?!”唐僧大惊失色,“你、你杀了她?”   “哈哈哈哈哈……”她又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杀了她?呵呵,你当年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等妖类视为邪魔吧?如今还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加罪于我……我真是傻。”她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悄声滑落。   八戒瞪着眼砸吧着嘴:“乖乖,这演的是哪出?难不成这光头还有风流债?”   “陛下本欲救我,你出手阻挠不够,竟然还要加害人命?!”唐僧合掌于胸前,一脸痛然,“早知如此,便不该救你。”   蝎子精恶狠狠道:“怎么?你后悔了?呵呵,可是太晚了……你的心上人已经死了!”   我看了眼唐僧,问道:“他的肚子怎么没事了?你给他服了落胎泉?”   蝎子精擦了擦泪,讽刺的笑道:“落胎泉原本就只剩一瓶,已经喂猪了。”八戒大怒,却在她凛冽的眼神下噤声。   她定定看着唐僧,眼中爱恨难辨:“那个贱女人早就身染重疾,她拿给你的那瓶其实是□□。什么王夫?明明是亡夫!她不过是为了下九泉的时候拉个垫背的而已。这是女儿国的诅咒,每一任王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会嫁给男人,以免到了阴间仍是孤家寡人。子母河的水也不是只有落胎泉才能解的,妖自然有妖的办法。”蝎子精一口气说完,缓缓倚在身后石壁上,长发披落,神态苍凉。   “胡说!这妖孽在撒谎!”八戒气得满脸通红。   沙僧道:“你这妖精若真通明大义便该将我等放了,现在又是何意?”   “我怕呀!我怕你们杀了我。”她抚了抚额角,凄然而笑,“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不想再……。”   我看了愤然又迷惑的唐僧一眼,说道:“既然你没有害人性命,我不会杀你。”   “呵呵,斗战胜佛孙悟空,无心无情万念空,斩月光林百妖,灭幽冥府万鬼,你当我会信你不成?”她冷冷看过来。   “佛不会撒谎,不害人的妖我不杀。”   “你当我是傻子?”   “怎么会?你明明是疯子。”   “他说的是真的。”这时洞外一个声音插话道。   我竟然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小玉。她背着手一蹦一跳的走进来,一对长耳朵左右招摇,嘴角噙着清澈的笑意。   “小玉?”蝎子精竟也与她相识,面露讶异道,“你怎的又跑下凡来了?”   “还不是因为主人的病,”小玉耳朵耷拉下来,小嘴一撅,“红嫣姐姐,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忘情水,会不会凡界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遗忘而释。”红嫣微微垂首,轻声低喃道,“这世间本就没有忘情水一物。把心收回来,不再痴,不再执,便是忘。”   小玉眨着朱红色的眼睛看着她,仍是懵懵懂懂。   “不太明白,是我太笨了吗?”   “不懂才好,姐姐情愿你一辈子都这样笨下去。”女妖眼中仿佛结了青霜,剔透冰凉,“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人生在世本就是虚妄一场,糊涂仙难得,明白人皆苦。”   小玉看了看垂目不言的唐僧,拉着红嫣的手说道:“姐姐既已堪破世情,又何必再纠结前尘过往?难道情劫一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你还小,自然不知道放下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何况我向来性子倔,便是痛也要痛得清醒。”红嫣已平静了许多,脸上笑容淡然如风拂花落。   小玉用余光瞪了我一眼,随即扬起嘴角甜甜笑道:“红嫣姐姐,孙悟空真的不是见妖就杀的佛,他们也都不是坏人。”   “是啊,姐姐才是坏人。”红嫣眉梢眼角透露着妩媚妖娆的风情,“小玉,你后不后悔当年救了一个坏女人?”   “主人说没有女人天生就是坏的,变坏是因为她遇到了坏男人。”小玉低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   “呵呵,嫦娥仙子当真通透,可惜身在局中。”红嫣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唐僧,嘴唇略微动了动,但迟疑一番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抬起玉指,手中掐了三诀。   我身上的锁神链松开坠地,八戒和沙僧也摆脱了束缚。唐僧站起身,恨恨看了蝎子精一眼,转而问我:“你为何还不动手?”   “动手干什么?”   “杀妖啊!”   “靠,你说杀就杀,你当老孙我是给你打工的?”我瞟了眼八戒和沙僧,这两个人出奇的安静,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好,好得很!你们不动手……我来!阿弥陀佛,贫僧今日便大开杀戒!”唐僧气冲冲向蝎子精奔去,一步、两步、三步……还没到跟前就被绊倒了。   我看了眼小白,它悠然的收回蹄子,眼观鼻鼻观心,继续闷头吃草。   “你们这群仙佛妖怪就会欺负人……”唐僧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还高僧呢,真丢人……”八戒试图用手捂住大脸,不忍直视。   红嫣眼中又弥漫起苍茫的雾气,她指着唐僧怒骂道:“你……你竟然还要杀我?你凭什么杀我!就因为我是妖?没错,我是妖!卑贱如尘,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你,我早就不妄想了!可前世今生我都没害过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唐僧挣扎着爬起来质问道:“西梁女王陛下何辜?她只是一介凡人,你为什么对她出手?”   “哈哈哈……你还是不信我。罢了,你滚吧,你们都滚!”女妖仰天长笑,泪如雨下,全身微颤。   小玉敏捷的抓住她的手腕,随即骤然失色道:“红嫣姐姐,你怎么了?你的妖丹呢?”   “姐姐没有妖丹了,子母河水入腹生根,唯有蝎毒之丹可化。”红嫣勉强答道,整个人缓缓滑倒在地,笑容如冰雪消融。   小玉顿时慌了手脚,嚎啕大哭起来:“没有妖丹你的修为全毁了!我当年,我当年好不容易才救活你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玉,对不起。妖有爱恨,有嗔痴,有执妄,前世今生我都活得太累了。”红嫣声音渐渐低下去,“姐姐不想做妖了,像当初一样做只小蝎子多好啊。冷了就钻土里,渴了就喝露水,谁惹我我就蛰他。呵呵,这样就好,这样多好。”   女妖的身体在赤色的妖雾中慢慢萎缩,随后化作一只红色的蝎子,安静的趴在地上。   空气里还飘荡着她最后一句话:   “小玉,千万不要爱上神佛,他们都是……没有心的。”   唐僧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一切。   “小……小红蝎……?”他伸出手想去碰触地上那小小的躯壳,却被小玉一巴掌甩开。   “你别碰红嫣姐姐!她已经自由了。”   “红嫣?自由……?”唐僧机械的重复着她的话。   “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当真可笑。”小玉将蝎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吸着鼻子道,“你上一世放过了她,她这一世放过了你,既是彼此放过,便已两不相欠。从今以后,你成你的佛,她做她的蝎,生生世世,再无相见!”她狠狠瞪了唐僧一眼,一甩袖子,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唐僧站在那里沉默良久,心头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他捂着胸口仰面望天,迷茫的问道: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八戒走过来大喇喇一拍他肩膀:“忘了就忘了呗,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何处无芳草,这个没了咱再找……”   小白冷哼一声。   沙僧在后面默默念道:“我赌他这辈子找不着了……一赔五。”   ? ☆、红尘如烟(上篇) ?  在小红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妖界很大,方圆八亿三千顷,便是从生走到死都看不完。   这话是只蜗牛精说的,所以小红蝎一直将信将疑。她想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走出去瞧一瞧逛一逛,好好欣赏一番世间的美景。   大漠的秋露格外甘甜清凉,幽深的沙洞里也很温暖湿润,小红蝎蜷缩在窝里等待了一个又一个四季,终于有一天她蜕掉了原本黑黄脆弱的幼壳,长出和母亲一样赤红鲜艳的鳞片。   她慢慢爬出洞穴,舒展了一下身躯,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啊呸!”啐掉一口沙子,她郁闷的看了眼黄扑扑的天空。沙暴又来了,远处的小黑点已经模糊难辨。   蜗牛爷爷说这片鸟不拉屎的荒漠处在妖界的边缘,呆上一万年也等不到一只雌蜗牛,所以他三个月前就毅然决然的搬家了。   至今尚未走出小红蝎的视线……   这次的风暴如同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狂风持续刮了三天三夜,几乎将整个沙丘削成平地。   小红蝎挣扎的从沙子里爬出来,然后郁卒的发现蜗牛精和自己的洞穴都消失不见了。   “走吧,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家。”她对自己说着,然后鼓起勇气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爬去……   母亲说太阳象征着幸福,从前有个古神一直追随太阳,最后力竭而死,身躯化作千里桃林,从此孕育了苍生万物。   小红蝎不懂什么是幸福,生长于大漠的她也从来没见过桃花。只是简单的想,这样逐日而行也许追不到幸福,但总有一天会看到母亲念念不忘的桃林吧。   她走了很久很久,遇到了许多妖精,看过了无数风景,也听到了不少故事。渐渐已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只记得在某天夜里,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一个陌生的林子里,然后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发现身上盖满了粉红的花瓣,连尾巴……诶?蝎尾不见了?她慌忙爬起来寻找,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变得好奇怪。   蝎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长着五个指头的手,还有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坚硬的鳞片被细嫩柔软的皮肤替代,浓墨般黑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微微遮掩住美玉般的容颜。   “咦?蝎妖化形?”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小红蝎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树下冲自己笑着。   那笑容,很是……额,奇怪。   她涉世未深,尚不知何为猥琐,所以只好用奇怪一词形容。   “你、你是谁?”小红蝎刚刚化作人身,舌头用着还不利落。   “我是谁?”对方揉了揉散乱的头发,一脸困惑的说,“怎么都问这个问题?格老子的我也不知道……”   “你也是妖吗?你是虫子还是鸟儿啊?”小红蝎爬起身来,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露出大片白玉般的肌肤。男人看得傻了眼,口水飞流直下。   “我……咳咳,我不是鸟也不是虫子。”那人脸颊染上可疑的晕红,他闭上眼抬起右臂,微微扣起食指。   无数红红粉粉的花瓣如天雨般洒落下来,旋风一样交织缠绕在一起,最后轻柔的裹覆在女妖身上。赤艳如霞的衣裙,清香四溢的绡带,更映衬得小红蝎如花似玉,楚楚动人。   “啊!我知道了,你是花妖!”小红蝎开心的站起来转着圈,新鲜的扒拉着自己的鲜花裙子,时不时露出嫩白纤长的大腿。玩了一阵终于适应了新生身体,然后看到那个人正合眼盘坐在树下,嘴里叽里咕噜念着什么。   她走近以后发现自己一句也听不懂,便开口问道:“喂,花妖叔叔,你在念什么?”   “花妖叔叔”身子晃了一晃,答道:“清心咒。”   “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不能。”   “那可以疗伤吗?”   “也不能。”   “嗯,我也觉得不能,你伤得好重哦,血越流越多了。”小红蝎指着他的脸,担忧的说道。   对方睁开眼,随意的擦去鼻血,然后起身就走。   “喂,花妖叔叔不要走。”果断拽住对方宽大的袖子,小红蝎继续问着,“你是哪种花妖啊?这里的花真漂亮,可是我都不认识呐!”   他本不耐与这小女妖纠缠,可这身道袍就剩这一只袖子尚且完好,也不好硬拽,只得答道:“这些是桃花。”   “啊,桃花?!”小红蝎惊喜的跳了起来,“那这里就是桃花林啦?!娘,我找到了!我找到桃花林了……”她摸摸这儿,嗅嗅那儿,捧着一枝骨朵饱满的桃花爱不释手。   他站在春风里,看着树下小小的身影。人面桃花灼灼相映,红衣青发满目芳华。   心头传来完全不同于从前调戏女仙的悸动,他迟疑片刻,拢在袖中的手暗掐法印,那枝头的桃花骨朵瞬间全部绽放,粉嫩的光华映亮了小女妖幽黑的瞳。   “桃花大叔,给你!”小红蝎蹦蹦跳跳的递过来一束盛开的粉红,笑容嫣然胜过了漫天飞花。   抽着嘴角接过桃枝,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法无定法,劫无定劫,万万年的止水仙心早已陷落在这片缤纷的桃林里。   “小红蝎……”   “嗯?”   “我不是妖,我是天界的道士。”   “啊?”小红蝎有些害怕的退后几步,她再不济也晓得仙家的道士降魔卫道,与妖类向来水火不容。   她有些哆嗦道:“你、你到妖界,是来斩妖除魔的吗?”   对方挑挑眉道:“不,听闻妖界美景如云,美人似火,我啊……”他坏笑着压低嗓音,“我是来旅游的。”   方圆十里噤若寒蝉的妖精们同时都松了口气,妖王殿里一直紧张的对着水镜的妖王也缓缓擦掉了冷汗。   “幸好不是任务派来的,看来天庭也支使不动这个疯子啊。”妖王笑呵呵道,转而问向侍立一旁的白衣鸟怪:“那红蝎是什么来历?”   鸟怪飞快的翻了翻手里的妖册,毕恭毕敬道:“禀大王,这蝎妖是红三娘子的后人,叫红嫣,修行才五百年,刚度过化形之劫。”   妖王挑起眉道:“红嫣?堂堂妖界蝎后的女儿竟然流落至此,呵呵呵……有趣,当真有趣的很!你想办法和这小蝎子联络上,警醒些,莫让那疯子觉察。”   鸟怪低头领命,随即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大王,那疯子是何来历?他再厉害还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不成?嘿嘿若是大王出马……额…”他话未说完脖子已被掐住。   妖王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长眼,摇着手里被烧秃了的狐狸尾巴怒吼道:“你知道个屁!红三娘子当年毒霸妖界,死的时候连灰都没留下!老子牺牲了八根尾巴才逃出生天,你他娘的想让本座彻底秃了不成了?!”   呆鸟被他凶狠的戾气吓得抖落一地羽毛,翻着白眼喘不过气来,只能颤栗的狂摇头。   妖王冷哼一声松开手,寒着脸道:“总之那疯子我们绝对不能明着招惹,但大仇不报非君子,你们隐秘些控制住那小蝎子。这人向来冷血无情,只要他这回动了真格的,不愁没破绽可寻。”   “咳咳咳,属、属下该死,属下明白了……”鸟怪缩着脑袋求饶,那次妖界大劫他多少听说过,但没想到险些覆灭妖界的人,竟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臭道士!   他哆哆嗦嗦退了下去,妖王将水镜收回袖中,眯着眼坐回高高的王座。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他冰冷的声音:   “五百年了……即便是神,你也该还债了。”   **************   “我娘亲说过……”她在桃树下手舞足蹈,说得眉花眼笑:“这片桃林是孕育万物的源头,我们妖族如果求姻缘就要来这里祈福,古神就会保佑我们得到良缘!”   道士走在前面,嗤之以鼻的笑道:“神才不会管这种闲事……”   “你别胡说……”小红蝎赶忙堵住他的嘴,“就算你是仙官也不可得罪神灵。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神不会管啊,你又不是古神。”   他一脸不屑:“听说古神那帮子货更没品,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打架,不拆你姻缘就不错了。你求他们还不如求我,道爷我心情好的话给你算一卦,保证你桃花朵朵,良缘世世,子子孙孙无穷尽……诶你个小妖精跑什么?!”   小红蝎兴奋的跑到一株挂满红色祈福带的大桃树下,她上蹿下跳寻了好久,终于在满树的福带中找到了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旧丝带,上面写着紫色的篆字。   “缘深缘浅,天命定之。路长路短,皆有尽时。良人难求,何须痴执?梦幻泡影,应观如是。”她揽眉细细念着,然后抒怀一笑道,“那个便是我娘亲的福带……”   “应观如是……”道士点头道,“想不到妖界中也有如此洒脱的女子,你娘性情透彻得很,想必此生过得极为恣意幸……”他目光停在落款上,声音戛然而止。   小红蝎勉强笑了笑:“我从未见过爹爹,娘亲也在五百年前就过世了。我那时候才刚孵出来,现在已经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知道什么叫应观如是……”她自言自语的絮叨着,完全没注意身边人变了脸色。   “那……小红蝎……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他涩然开口。   “我啊……以前只是想要到处走走,如今走到这里反倒不知该往何方了。”她稍一蹙眉,旋即又摇头轻笑。从腰间抽出一条红绡系在开满桃花的树枝上,虔诚的跪在树下闭了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虚空法界十方神佛,保吾族人世代安和,佑我红嫣得遇良缘,白头偕老共证因果。”   “共证……因果……”道士潦草的头发遮住了苍白的脸色,他低声念着,“呵,果然是因果报应……可笑的天道……”   “大叔你怎么了?你怎么笑得流水了?”小女妖疑惑的指着他的脸。   疯道士一边擦泪一边笑答:“没什么,你知道么小红蝎,这人一喝多了就容易流水。等到哪天不流水了啊,你就成佛了。”   ? ☆、红尘如烟(中篇) ?  “死道士、疯道士、臭道士!你把蜗牛爷爷交出来!”小小的红色身影扑到他怀里又抓又咬,虽然对他的仙体杀伤力几乎为零,但这身可怜的道袍已经彻底报废了。   他揉了揉眉头,娴熟的给小女妖贴上一记定身符,然后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红嫣一动不动看着他,满眼都是怒气。   疯道士叹了口气蹲下来,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猫眼大小的蜗牛。那货紧紧缩在里面不敢出来,在道士的手心里吓得整只壳颤抖不定。   “你可知我为何将你修为废尽打回原形?”道士声音冷冷,表情难得一见的正经。   蜗牛弱弱的回答道:“小、小妖丧心病狂……蓄意害人,更、更胆大妄为,妄想诱拐仙长的妖兽诶哟……”他晃了晃被敲得迷糊的脑袋慌忙改口,“仙长的……的妖侣……罪不可恕,实该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够了!我暂且饶你一回,往后好自为之吧。”疯道士不耐烦的将手一托,蜗牛精落地化作一个老头的模样,跪在地上作揖叩头不停。“多谢仙长不杀之恩,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红嫣定身一解除,狠狠瞪了疯道士一眼,转过身抱着蜗牛精就哭开了:“蜗牛爷爷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你怎么会跑去害人呢?”   蜗牛精叹了口气道:“爷爷年寿到头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糊涂到去截人的阳寿续命……”   他向疯道士揖道:“仙长,小妖是看着红家丫头长大的,自知天命已至,能否请仙长体谅,容小妖同她说上几句体己话?”   疯道士斜着眼看了他一刻,老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红嫣跟着他几十年反倒练了一副铁打的胆子,当即做了个怪脸拉着蜗牛精跑得远远的了。   “蜗牛爷爷,你真的大限已到吗?”红嫣四处望了望,确认疯道士没跟过来才放心问道。   蜗牛精气喘吁吁的摇摇头,道:“自是骗他的,我寻了你二十年,此番是特地来给你传信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玛瑙簪子,金络打制出一只蝎尾的造型,圆润的宝石赤红如血。   “这是……娘亲的赤尾簪?”红嫣瞪大了眼。   “你识得就好,”蜗牛精擦了把汗,说道:“你的母亲本是蝎族的妖后,陨落于五百年前那次妖劫,你可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红嫣迷茫的摇着头道:“我不知道啊,你从前也没有告诉过我。”   “从前的事我也不知,是后来妖王亲口所言,”蜗牛精满眼痛惜,“五百年前有个天界的仙人降临妖界,血洗了妖族将近一半的生灵。各族首领在妖王带领下围攻那人均告落败,你母亲也葬身在此人真火之中,只留下这枚簪子。”   红嫣眼里渐渐多了几分清透,随即泛起幽红的水雾,她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是说,那个人是…………是他?那个人是他?!”   “丫头,如果不是这疯道士踪迹太难追寻,我早就找到你告诉你一切了!只是,只是没想到你已经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是你的杀母仇人,也是我们妖族的大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想半途中将你带走,是爷爷没用啊……”蜗牛精痛苦的捂住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呵呵呵,报应……真是报应!”红嫣眼中淌出血泪,“我竟然、竟然喜欢上了杀母仇人……还跟他在一起二十多年哈哈哈……天大的笑话!”她的妖气渐渐肆虐成灾,赤红的妖毒慢慢升腾成弥天大雾。   “丫头!”蜗牛精惊惶的喊着她,“不可,不可成魔啊!”   深红的妖障一层层包裹着那个小小的身躯,他几次都没能冲破结界,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嫣入魔!   一道清啸夹杂着冷冽的风霜疾驰而至,金芒中的身影轻而易举步入了层层妖光。   红嫣瞪着血红的眼,面对他笑得苍凉:“我恨你。”   他不语,单手结印扣住女妖的眉心,另一手想都没想就拥她入怀。怀里的人也同样想都没想,手里的簪子直接捅进他的后心。   疯道士眉头微皱,只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若想杀我,就要听我的。”   他的手印渐起银色光芒,红嫣眼中血红的疯狂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恨意和哀伤。   看着她心死的表情,背后锥心的痛楚才逐渐清晰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分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是愧疚,怜惜还是……喜欢?只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横亘在两人之间,就连时间和生死都不能抹杀。   “睡吧。”他念了安神咒,像寻常一样哄她入睡。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不过换来一句我恨你。   路长路短,皆有尽时……便是再不甘心,也该放手了。   晴天当空突然传来一阵滚雷巨响,疯道士脸色微变,他甩手便将插在背后的蝎尾簪□□,轻松得如同拔下一根头发。   蜗牛精看到那蜿蜒一地的黑血傻了眼,跪在那里呆愣的看着一道金色的闪电飞速向红嫣击落!   这、这是妖修必度的天劫!想来是被红嫣入魔的征兆提前引来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演变成必杀神魂的金云雷劫,每一道雷击都是毁天灭地的威力!   疯道士抱着昏迷的红嫣将之护在身下,在头顶上空用全部灵力结成了仙障,用一身修为与天劫硬碰硬相抗。   一道,两道,三道……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巨大的金波,震得躲在老远的妖精们身形晃荡、魂魄不稳。妖王带着众手下站在远处,眯起眼看着阴暗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大王,可是现在围攻他?”   “不急,现在雷劫震荡太厉害我等也不便靠近,等他耗得差不多再动手不迟。”他并没有想到一只小小的蝎妖能引来如此凶骇的天劫,更未想到疯道士在仙体受伤中毒之际,仍能凭一己之力与那九九八十一道天劫抗衡到了最后。   前三十道雷劫尚且还有仙障在遮蔽,到后面仙障已经全然溃散。那人全靠一具仙身在硬撑,血肉焦糊的味道引来无数小妖窥伺,只是到最后连血腥都闻不到了。   天劫历经三天三夜才消散,方圆十里都被烧作焦土,雷击的中央更是变成了深深的圆坑。   众妖赶到那里,只看到安然睡在结界中的红嫣和吓得魂飞魄散的蜗牛精。   疯道士不见了踪影,连飞灰都没留下。   “他死了么?”红嫣醒来的第一句便是问那个人。   蜗牛精反复确认她的情绪,看着她木然的表情又不敢说出口,最后还是战战兢兢请了妖王过来。   妖王眯着狐狸眼,翘起腿修着指甲,慢悠悠道:“八十一道雷劫劈下来就是真仙也受不住的,他能撑到最后才灰飞烟灭也是条汉子……”随即抬眼看到吐口血又昏过去的红嫣,转过脸继续慢悠悠对蜗牛精说道:“她是瘀结肺腑,这口血逼出来便没事了。这丫头运气真好,金雷天劫都有人代受,如今妖体已是大成了。”   蜗牛精赶忙拜谢,妖王摆了摆手,看着红嫣昏睡的脸叹了口气道:“当年蝎后死于非命毕竟是因我之故,她醒来想要什么直言便是,本座必鼎力相助。”   蜗牛精转了转眼珠,揖首道:“大王,红家丫头现在心思都在那死鬼道士身上,不知您可有法子帮她治愈情伤,我这做长辈的也不过是求她过得平平安安罢了。”   妖王看着他良久没有动静,就在蜗牛精准备放弃的时候,对方终于懒懒开口:“历劫之地枯木逢春之际,便是本座迎娶王后之时。”   天劫之下遍地焦土,莫说枯木发芽,便是木头渣子都瞬间焚化。蜗牛精倒是不气馁,红嫣闭关修炼不知岁月,他便缩在壳子里睡大觉。这一等,就是漫漫五百年。   岁月悠悠,星转轮回。春霖刚刚洒落,历劫之地竟然真的有树发芽了!   天界蟠桃园也又一次迎来春暖花开,种桃道士松松垮垮的站在树下,一边喝酒一边指点着小徒弟打架斗殴。直到天庭传来备战的密令,一向轻佻的面色便转瞬沉了下去。   妖王颁旨夏祀后成亲,蜗牛精激动得老泪纵横,仿佛要嫁人的是他。红嫣出关闻讯一脸无悲无喜,只是看到历劫之地那株发芽的桃树后发呆了许久。   光棍万年的妖王终于把自己推销了出去,妖界上下顿时喜气沸腾、八卦滚滚,各妖族都送来了新奇贵重的贺礼。   妖族尚武暴力,红嫣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心肝脾肺一阵恶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妖王眯着眼对她说道:“王后若是太过柔弱怎堪任妖族之母?不若这次夏祀的祭品就由王后来筹备吧。”   夏祀是妖族自上古流传而来的祭祀大典,所用祭品无非是异族头领的首级或者妖丹仙元一类珍品。红嫣虽然有些排斥,但看了看妖王座下的众臣,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下。   只是没想到,第一站夺取人界修士地盘的战役便出师不利。   妖将们看着站在旌旗下一动不动的红嫣面露鄙夷,其中一位出列道:“大王每次征战都身先士卒,王后如今妖体大成何不出手向仙界立威,也便让大伙儿长长见识?”   红嫣咬紧唇,从背后取下弓箭,搭弓拉弦,瞄准了城头上的敌人。   “妖孽……”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云间传来。红嫣手一颤,箭头失准,擦着那人的头皮钉入了城墙。   一只金剑突然自虚空中激射而出,在妖群中爆裂成雷,顿时引起一片骚乱!   “王后!是天界上仙来助,我们是战是退?”   她苍白着脸,呆呆望着那个悬空而立的道人,早已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你还活着……?还活着!!   对方仍穿着一身破旧道袍,散发随风乱舞,眼角带着依稀的醉意,薄唇挑着熟悉的弧度,只是表情漠然得可怕。   他高高在上俯瞰着众生,看向她的眼神如同蝼蚁。   ? ☆、红尘如烟(下篇) ?  金剑穿云破风迎面而来,红嫣在最后一刻终于缓过神闪身避过!她惊惶的看了眼被罡风撕出裂口的裙摆,银牙暗咬,不死心的召唤出赤尾簪,如一道赤红的流光疾飞而上!   “你……是来杀我的?”衣裙如血的女妖幽幽立在云头,紧抿着苍白的唇,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望过来。   对方嘴角勾着轻蔑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白痴:“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叙旧?”   红嫣眼中一震,随即暗淡下去。   她握了握手中的簪子,尽量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阁下既然与妖界为敌,红嫣……身为妖界王后,恭请上仙与本宫一战!”   疯道士眼中多了一丝清明。今天的她,和千年前那个坚韧不屈,最后葬身于真火中的女子……何其相像。   他抖开剑尖,复而戴起一副醉醺醺的表情道:“呵呵呵,那杂毛老狐狸竟然真的娶媳妇了,我当他是万年太监呢……”他笑音未落,红嫣的赤尾簪已如闪电般袭来!   “我靠!”疯道士一招不接扭头就跑。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红嫣一怒直追千里,终于赶上了那个狂奔的身影,没想到对方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而攻!红嫣亦是不避不闪,长剑直驱而入破开妖障,毒簪也毫不停滞的刺入了他的心口。   剑身泛着森寒清光,明晃晃架在红嫣纤细的颈子上,却是毫厘未伤。   “咳咳咳……”他浑不在意的咳出几口黑血,自嘲道:“老子这颗五彩琉璃七窍玲珑心真真是倒霉,五百年一前一后俩窟窿,敞亮又通风。”   红嫣闭上眼,认命道:“你动手吧。”   对方却收起剑笑嘻嘻道:“嘿嘿,小红蝎别生气。其实,我真是来叙旧的。”   “你?!”   疯道士恢复了当年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喝了口酒,随意擦擦嘴:“刚才有天界的人在围观,还有使者用水镜录影。我实在不好徇私,只得装装逼,当不得真啊当不得真!”   “哼,你演技倒是真好。”   “过奖过奖,如来比我强多了,这几届影帝都是他……”   红嫣看着他胸前满衫的黑血,复而想起过往,心口又是一阵难言的委屈。   “臭道士,王八蛋!这五百年来我恨不得你死一万次!可是看到你活着……我、我又真的好开心。”她勉强笑了笑,眼泪簌簌而下。   疯道士向来见不得她哭,笨拙的给她擦脸,表情沉重的叹息道:“那天劫好生厉害,我本也以为那一次真的会死了,但是……”   “但是什么?”红嫣抬起头。   “但是没想到老子这么牛逼哈哈哈哈……”   “……”   “诶呦呦小红蝎!小姑奶奶!道爷我现在心好疼的,你不要打了……”   其实他真的险些在天劫之下魂飞魄散,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终究还是大难不死。选择在蟠桃园归隐养伤多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逃避什么。   “怕什么?反正你是不死之身,雷劫都奈何不了老娘还顾虑什么!杀够了本再说!”   “靠,那杂毛狐狸果然不是好东西,我的小红蝎都被带坏了……”   远方的妖王喷嚏连天,这几日怎么反而觉得冷了?他眯着眼发了会儿懵,顺手揪了把呆鸟屁股上的羽毛垫窝里继续睡觉,鸟怪捂腚泪奔而出。   “罢了。”小红蝎打了几下便泄了气,几番相救相杀下来也不知谁欠谁的,这因果孽债已然算不清了。何况天劫、妖毒、碎心都整不死,这人已经贱到连老天都不收了,自己又何苦为难自己。   看她露出倦怠的神色,疯道士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一捆长长的绳索递过去。   “天界又要对付妖族,你修为不高……而且马上要当妖后,必然会被盯上。若有仙族寻你麻烦就用这锁神链,可以困住对方但并无杀伤能力。”他怀恋的摸了摸她的头,“红嫣,此番妖劫比以往不同,你记得千万不要造杀孽,否则我也保不住你,知道吗?”   红嫣本就不喜杀戮,她点了点头,然后闷闷的说道:“其实,我不想嫁给妖王……”   疯道士不以为意的笑道:“那老狐狸精明的很,他已窥得我星象未陨,又与我有深仇大恨,娶你只是为了牵制我罢了。”他宠溺的笑着拍拍她的肩,眼中却冷意盎然:“不用担心,想娶你……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   两人时间有限,话别之后各自收兵返界。   红嫣初战虽未能完成任务,但一亮相就吓退了仙界道师已是大功一件。妖王亲自设宴款待将士,新任妖后也借此战得到了各族首领的认可。   然而,夏祀还未到来,天界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妖界。   妖王虞氿率妖族众部迎战天兵,双方斗得势均力敌,戮战月余僵持不下。天界又派出四大天王相助,妖族死伤惨重退守东南,两军对峙于无方山下。   大婚因战事无限延期,但红嫣已是公认的妖后。她利用蝎毒制成年无色无味的毒障,给追击的天兵造成了极大困扰。   那毒物沾上也死不了,只是奇痒无比,时不时有天兵天将边打边跳起姿势诡异的舞蹈,看得下面众小妖瓜子花生乐呵一地。   天庭自觉很是丢脸,便谴了仙界一员大将暗中对付红嫣,结果一不留神被锁神链捆成了一只粽子。玉帝咬着牙又派了第二名天将,没想到又被捆成了蚂蚱。   如此两次三番下来,红嫣洞府里的天界大将已经凑了一桌麻将。   妖王扬言以这四名人质换取此战和解,否则直接拿来当妖族夏祀的祭品。鉴于这四人都是天庭的功臣老将,玉帝痛苦的揪掉了三根胡子,还是黑着脸答应了。   议和书签订于妖界枫露河畔,虞氿和玉帝各自立下咒约。这战事是罢休了,但当众人见到那四个天界大员时却集体傻了。   “妖王,你可是在戏弄朕不成!?”玉帝又惊又怒,指着地上四具尸体破口大骂。   虞氿一眯眼,冷冷看向呆若木鸡的红嫣:“王后,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过看管好他们吗?”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红嫣脸色苍白,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一个人从天将中走过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妖界王后毒杀人质,蓄意挑拨事端,留在这里有失公允,还是随我等回天界审讯清楚吧。”   她盯着他陌生的表情抿唇不语,妖王眼神在两人间转了转,终是点了头。   议和既定,战事已平,两族本也无意再争斗,红嫣作为头号嫌疑人被带到了天庭审讯,也算是妖界给天界的一个交代。   仙妖大战死伤无数,她本是堂堂妖后,如今也不过沦为了这场战局的牺牲品。只是天界中人自诩清正,明正典刑前还要走个审讯流程。   “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不是我。”   “这锁神链乃是神器,你是从何得来?”   “……”她盯着那绳索迟迟不语,怎能告诉旁人疯道士与她这妖界王后尚有勾连。   “说不说?!”销魂鞭裂神噬骨,打在身上实在是滋味销魂。   “……”   “嘿嘿嘿,你以为对付硬骨头我们就没辙了?”狱卒□□着走近,一双手不规矩的贴上她衣衫残破布满血污的身子。   红嫣眸中暴怒,腕间绳索猛然断裂,赤红的妖气骤然爆发!迅速蔓延至天狱每一处角落,无数狱卒晕迷倒地。她慌不择路的往大狱外逃去,点点血迹在身后绽放如梅。   天界的追捕迅疾如电,但慑于她手中的锁神链,五百天兵花费数日奔驰万里之遥,终于将她围困在阵法中。   波光粼粼的星子在银河中流淌翻滚,远处是密密麻麻刀枪林立的群兵,红嫣盈盈独立于河畔,看着一个人拨开兵阵御风而来,面上波澜不惊,眼中无雪无晴。   “我本以为你是冤枉的。”疯道士看着她满身血迹,皱眉道,“我本以为四天将非你所杀,没想到,天狱两百四十二名狱卒你也不肯放过。”   红嫣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我只是用毒迷昏了他们,我没有!没有杀他们!”   “事到如今,还要狡辩……”他拔出金剑,寒光森然,“我早该想到……妖就是妖,残暴杀戮本是天性,却妄想你是不同的那个……终是铸成大错。”   “你不信我?呵呵,原来我也错了。”红嫣仓惶后退,一脸痛彻,“罢了,你既然不信又何须多言?动手杀我便是!”   天界神灵本该斩妖除魔,你我生来就不同路。可笑我当初还抱着一丝奢望,奢望你不同于天下人,哪怕能够信我半分!   “我说过,若造杀孽我也保你不住。小红蝎,若有怨恨,来世再了结吧!”疯道士缓缓抬眸,左手结印,右手挥剑而下!   紫色的霹雳迎面击来!红嫣合上眼不闪不避,口中冷笑道:“若有来世,你定会后悔……”   雷光法印轰然落下!女妖被整个击飞出去,如同破碎的人偶坠入银河。漫天的星子陡然一暗,巨大的漩涡卷着那小小的身躯流向河水深处。   疯道士定定看着水面,眼里星光闪烁。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急急掐算着什么,远处的兵阵中传来一丝骚动。   “果然是疯子,下手真够狠!紫雷印都祭出来了……那小妖断无生路。”一个士兵眼看着美人香消玉殒,心有戚戚道。   这次领兵的是二郎神,他走上前来望了望逐渐归于平静的银河,问向疯道士:“道长不觉得漏了点什么吗?”   疯道士摸了摸头疑惑的问道:“漏了啥?”   “锁神链还在那女妖身上!”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他一指银河,“你们下去捞吧!”   二郎神翻着三只白眼,咬牙切齿道:“银河瞬息万变,谁晓得她被卷到哪个星域去了?罢了,死了就行。”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吹了声口哨,哮天犬便摇头摆尾的跑到河边嗅来嗅去,闻到疯道士身上便打了重重一个喷嚏,四条腿突然就软了。   “这狗是怎么了?”疯道士低头问道。   二郎神也有些疑惑,便凑近些抽了抽鼻子,随后脸色一垮,郁郁道:“道长……”   “嗯?”   “您……该洗澡了……”   “……”   一行天兵征讨妖后归来,赶赴天庭时却接到炸雷般的消息:妖界查出一名妖将才是诛杀四天将的真凶,而天狱众人也是被此人杀害栽赃给妖后红嫣的。   妖王虞氿捆缚着那妖将上到了天庭,亲自来讨他那未过门的王后。得知红嫣已死,妖王便怒不可谒,不依不饶的把天界众神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   玉帝又无法自降格调同那只狐狸骂街,只好一脸铁青的坐在凌霄宝殿里,□□着他仅剩的几根胡子。   外面妖王骂势正凶,身侧便有文官给玉帝出谋划策:“朝中的兵将可未碰那妖后一丝一毫,杀她的是那疯子,何不把他交出去以息妖王之怒?陛下不是看那疯子碍眼很久了吗?”   玉帝眼神一亮,咳嗽几声道:“那疯子来头不明,实力却不小,如何肯就范吗?”   “那就再加罪一条,锁神链重宝定是被他贪墨了,若是不交出来,便让他上戮仙台。反正只是贬辍小惩,又不要他性命,何必抗旨不遵?便是西天佛祖也不好置喙。等到落入凡界那妖孽纵横的地盘……嘿嘿,妖王要如何处置还不是由他?”   玉帝拍掌大笑:“哈哈,此计果然损……额,妙哉!”   天庭之上阴云密布,风雨将至,银河之下却是一片静寂。如砂的银星缓缓流淌,一条暗流吐着水花悄悄涌入一片莹白色的天地。   硕大圆润的玉盘悬垂在虚空之中,一只雪白的兔子正蹲在桂花树下,两爪握着玉杵,边捣药边唱着:   “月下窥尘双眼红,因缘既定何必争。天冥云蒙采药去,不为长生为众生……”   ? ☆、灭法国 ?  小玉带着蝎子精不知去向,女儿国王业已换了新君。唐僧从浮肿迅速变成了消瘦,接连几日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唯独眼神越发清透光亮起来。   日升月落,山水相依,东行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打妖怪积功德的日子也过的似乎没有尽头。我抬眼望去,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座黑色城池的影子,仿佛一只巨大的枭鸟在俯瞰着大地。   “看,翻过这个坡就到那座城了。”   小白眼皮都没抬,自顾自闻着路旁的野花,“没听过望山跑死马么?说好了一天四时辰工作制的,我才不加班!”   白马梗着脑袋死活不肯走了,唐僧无奈的轻叹一声,呼了句佛号说:“要不就在这露宿一夜吧,你们看这里西风静寂,枯藤老树,落日昏鸦,别有一番沧桑之美。”   他单薄的背影透着悲壮,在夕阳中笔直的站成了一棵忧伤的树。   我看了眼周围的乱坟岗,叹口气走过去,准备捡些夜里生火用枯柴。这里想是穷苦百姓的葬土,不少坟茔已经破败不堪,荒草丛生。   路过一个坟碑的时候突然听到乌鸦怪叫,我俯下身,将墓碑上的泥土擦去,死者的名字便全部显露了出来。   “释无常?”我转向旁边的坟墓看去,“释明愿……释长方……释慧忍……”再看几个皆是如此,我站起身远远望去,略略盘算一番,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凉意。   这片坟地竟然埋葬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出家人!近万僧人埋骨之地……难不成这里是一个佛国?   “你也注意到了?”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这里怨气很重,这些僧人只怕都是死于非命。”   “前面究竟是什么地方?”   小白摇摇头道:“我只能感应到是个危险的世界,那里人人倾轧、虚荣逐利、物欲横流、晦暗无明。”   “灭法之境?”我记起如来曾经描述过这样的地方。   “也许是吧,凡界有三千繁华,亦有三千险恶,说不定是个人间地狱。明天去看看便知道了,我要睡觉了。”小白甩着尾巴走出了坟岗。   我抬起头,天上月色暗淡,星子稀疏的像八戒的头发。晚风吹来腐叶的味道,带着一股凋敝的气息。   我架好树枝燃起火堆,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八戒和沙僧已经枕着行李睡得口水满地,唐僧则坐在枯树下不停诵经,似是忏悔,又似祈祷,我在颂声中合了眼。   一夜无梦。   这个叫灭法国的地方并未如我们想象的衰败荒凉,与之相反,整座城池富裕奢华,连贫民百姓都恨不能把全部家当穿在身上展示于人,只是我们还来不及欣赏,刚入城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了起来。   “快看!是和尚!”   “快把他们抓起来交给大王领赏!”   “我先看到的!谁也别和老子抢!”   “放屁!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快抓住他们!他们跑了!”   唐僧一边跑一边郁闷的问我:“为什么我有种进了妖山的感觉呢?”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满眼放光的人群说:“他们和妖不一样,妖是要吃你,他们是要杀你。”   “那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不都是死路一条。”   “有啊,这要看你是想进棺材里还是进肚子里了。”   大街上的混乱局势很快被士兵压制住,治安官员当众宣称引起骚乱的和尚已经被捕,目前城中秩序正常,民众情绪稳定,灭法国依然是一派祥和景象。   国王对我们致以了亲切的欢迎和诚挚的问候,并且委婉的表示希望我们能同那九千九百九十六名僧人一起作伴。   我对此深表遗憾并婉言谢绝,双方就此事展开了友好而热烈的讨论,谈判最终在共识未能达成的祥和气氛中破裂。   就在被重重武士包围过来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唐僧终于开了金口。   他问国王:“何以灭法?”   国王答:“有权,任性。”   唐僧咽下一口血,继续问:“所灭何法?”   国王答:“佛说一切法。”   唐僧笑道:“佛本无法,何以灭之?”   国王瞪大眼睛,惊诧问道:“佛若无法,你这和尚修的什么?”   唐僧揖掌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须一切法?”   国王哈哈大笑:“你这和尚油嘴滑舌,人若无心可还是人?你早便成佛了!”   唐僧阖目道:“贫僧本是佛,陛下也如是。”   国王冷笑道:“你可是要谈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那套陈腔滥调?”   唐僧摇头:“非也非也,本自具足,本性清净。众生本是佛,却在花花世界里迷失本性,在凡世尘网中屡造业障,从而成人成妖,甚而成邪成魔。”   国王喃喃道:“本自具足,本性清净……”   唐僧遥遥指着远处的菩提树,淡然道:“树本菩提,证何菩提?”   国王直直望着唐僧愣了半响,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悟了!我悟了哈哈哈哈……”   八戒叹了口气:“唉,又被光头忽悠疯了一个。”   小白接口道:“是疯是醒,本没有不同。”   沙僧惨然道:“完了,马也疯了,这经还送不送啊?”   灭法国国王激动的握着唐僧的手道:“高僧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曾被出家人蒙骗,故登基后下旨杀灭所有过往僧人,如斯罪业,罄竹难书,我这样的人可还能修行?”   唐僧松了一口气,答道:“法向内求,心即是道。迷与悟、佛与魔、生与灭,皆在一念之间。陛下能改过自新放下屠刀,便是修行。”   国王笑得满脸是褶子:“好、好、好!从今日起,国名便改为钦法国!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通通修习佛法,所有人把头发都给我剃了,去了这三千烦恼丝!”我立时听见周围无数下巴落地的声音。   “阿弥陀佛。”唐僧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缓缓摇头。   国王顿时恭敬的问道:“敢问高僧何见?”   “山只是山,水只是水。既已开悟,便无烦恼,既无烦恼,那便不是三千烦恼丝,只是头发罢了。”   “高僧言之有理,那……高僧为何剃发?”   “咳,贫僧生来脱发,这头发掉着掉着就光了。”   “原来如此。”国王心悦诚服的点头,众臣也都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突然挤到人群前面,她摇着国王的袖子撒娇道:“父王,听说高僧是要送经到东方传法的,我想看看佛法真经是什么样的好不好啊?”   唐僧这厮答应的倒是痛快,我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那一箱子经书打开的时候,不仅在场众人,就连八戒、沙僧、小白也都傻了。   八戒暗骂道:“妈的,被如来坑了。”   沙僧一脸惊疑:“妈的,被玉帝坑了。”   小白给了他们俩一人一蹄。   “这、这……这佛经怎么一个字也没有啊?”国王胡子都翘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如来的话,脱口答道:“这就是真经!无字妙有,万法皆空,懂不懂?算了,你肯定不懂。”   国王迷茫的看着我:“我确实不懂。”   众人皆摇头:“我们也不懂。”   唐僧却嗷呜一声叫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   八戒叹气:“疯了,都疯了。真好。”   国王躬身揖礼道:“请高僧开释。”   唐僧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佛之境界,万法皆空,本没有佛,亦没有法,更没有经。佛法经皆是相,统由心而生,由心而化,由心而变,由心而灭。”   我说:“不对,佛是有的,法也是有的,我就是佛,我就是法,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唐僧擦着眼泪问道:“若我本无我,心本无心,菩提本无树呢?”   我哑然。这人说话怎么和如来一样让人讨厌?处处机锋,辩到死也辩不过他。对付这种人一定不能和他辩,直接骂就好。   “放屁,你这是谤佛谤法,当堕无间地狱!”沙僧这小子竟然先比我开口了。   唐僧一脸平静,双手合掌道:“地狱也罢,极乐也罢,境由心生。心之所向为善,便是西方净土,心中所执为恶,便堕炼狱黄泉。”   国王眼神渐渐清亮:“阿弥陀佛,修心即修佛,修行即修法,小王明白了。”   八戒晃着脑袋嘟囔道:“糟糕,我好像也要疯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受到了全国君民的欢送,国王与唐僧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了十里方才分开。   我偷偷拽过风光满面的唐僧问道:“你确定不是在睁眼说瞎话?我就是佛啊,你怎么可以告诉他们没有佛?”   唐僧咳嗽一声道:“有时候真假虚实是辨不清的,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人们只想听到他们愿意听的,看到他们愿意看的,而不一定是真相本身。何况,我所未知未见不一定是假的,你所知所见也未必是真的。你便那么肯定你是佛么……”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边,又看着我深深问道:“或者说,你真的是你么……孙悟空?”   ? ☆、狮驼岭 ?  “孙悟空!”   我不耐烦的回过头吼道:“干嘛?”   “此地有妖气。”八戒掂着脚尖站在松间,用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向山外眺望,“你看那边的白烟……”   “那是炊烟,已经晌午了,想是山间人家在生火做饭。”唐僧不以为然的拿出钵,拍拍屁股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阿弥陀佛,该去化缘了。”   沙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拿出骰子,问了一句:“你说他是去化缘还是给别人送斋?”   八戒嗤笑一声,背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合着眼念叨:“要看那妖是吃荤还是吃素了。”   “妖不挑食的。”高高的黑松树上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立刻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斜倚着树干,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这时耳后突然掠过一阵冷风,一道银光突然从身侧袭来!好个声东击西!我猛然跃起,就地一滚躲过攻击,转过身便见一个白衣人手持□□扑面而来!   “来得好!”我挥棒迎上,枪棍相撞火星四溅!只觉那□□传来一股巨大的压力,震得我手心发麻。   这一路行来妖怪甚多,倒是少有这般棋逢对手之时,我顿时心中激荡,振奋精神再度迎战!   那青衣人也跳下树来与八戒沙僧激战在一起,一时间黑松林里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打得好不热闹!   酣战已久,不分上下,那青衣人突然急退两步,挺起胸膛昂头大吼一声,竟如雄狮巨吼!震得山头都颤了三颤,八戒沙僧纷纷站立不稳。白衣人则身形一动,嘿嘿怪笑一声,鼻子突然伸长百倍,如软鞭一样向我击来!   我避开一击顺势后退,运起全身真气,将金箍棒缓缓高举。小白机灵的转身就跑,一边溜一边向八戒沙僧喊道:“快跑啊!姓孙的在读条,又要放大招了!”   “呔!”我猛劲向前一扫,满腔杀气伴随着力量在刹那间喷薄而出!百丈松林顷刻夷为平地,两个妖怪纷纷滚落在地显出了原形,竟是青狮白象两只妖兽!   “我了个靠,原来是你们两只孽畜!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不过是度个假的功夫,你们竟然私自下凡为妖作乱!”我收起杀气,抱臂拄棒盯着他们道,“看在都是天庭合同工的份上,今日若皈依我佛不造杀孽,可饶你们不死!”   “呸!少他妈忽悠了!我们哥俩任劳任怨给他们打工了几千年,捞着什么好处了?被人当驴骑了这么久还都是编制外,内部的人早都得道成仙了!便是下凡做妖又如何?起码自在!”青狮精一张绿脸此时涨得通红,配上一头青葱嫩草般的乱毛很有视觉冲击力。   “得,福利待遇问题不归我管,也懒得和你们俩废话。打死你们事小,可文殊普贤还有那些女仙组织的什么小动物保护协会又要来寻我麻烦。”蝎子精死后锁神链就被我拿来打包行李了,现下正好捆上这一狮一象,“回头让玉帝出个规定,养宠物的必须栓绳挂牌,不然丢了都找不回来……”   青狮精一脸不屑道:“哼,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你打得过我们三弟再说吧!”   “你们三弟是谁?爬行类还是哺乳类?”   “缩出乃吓死你!”白象的长鼻子被我扁得又红又肿,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哦,那还是别说了,我怕死。”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白象被噎得一愣,随即涨红脸怒道:“靠,这斯候你应该缩你是被吓大的才对啊!”   我呵呵一笑:“我还真不是吓大的,我是被如来忽悠大的。”   “如来?!西天如来?”两妖瞪大了四只眼,然后惊恐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三弟是谁?”   “靠,你们烦不烦?!都说过我不想知道了。”   两只妖齐声大喊道:“我们三弟金鹏就是如来的舅舅!”   八戒乐出了声:“我还是如来他爷爷呢。”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他们的背景真的这么硬就难怪会如此放肆了,只是从未听如来说过他有个鸟人舅舅啊……我扭过头正准备再问,突然听见头顶刮过一阵狂风!抬头便见一只金色大鹏从松岭上空呼啸而过,巨大的铁爪下还牢牢抓着一个熟悉的人。   唐僧依旧哭号着他万年不变的台词:“救命啊——”   沙僧嘻嘻笑着推了一把八戒道:“哈哈,果然被妖怪抓了,这局我赢!”   金鹏展翅纵横千里,一跃而翔九天,我驾着筋斗云疯狂追赶才勉强拦截住。   “你是何人?”鸟人怪声怪气的问我。   “斗战胜佛孙悟空。”我手握金箍棒,眯起眼看过去。真不是故意藐视他,实在是九重天上的阳光太特么刺眼了。   “你也是佛?呵呵,小家伙,你若识相便快快滚开!以免误了本座用晚餐。”   唐僧在他爪下虚弱的念道:“阿弥陀佛,古人云,过午不食,有益身心……”   “闭嘴!”金鹏厉声喝道,转而看向我:“你这毛孩,还不让路?!”   我冷笑一声,手中金棒一转,直指他喝道:“吾乃斗战胜佛,天为我开,地为我裂,山为我平,海为我竭,三界八荒无一处我所不能至,便是无路也要杀出路来!你个扁毛畜生竟敢叫我让路?还不快快拿命来!”   “好、好、好……好个狂妄的小子!本座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金鹏怒啸一声拔翅而起,阵阵狂风卷着雷暴肆虐而来!将身后无数星宫吹得摇摇欲坠。   我舞起金箍棒抵御强风,将层层风刃化解为寒霜之气,四周的空气在强压下剧烈颤抖,隐隐传来破碎的回响。雷电与风暴交织成网,天空被撕裂出一道道巨大的创口,倾盆暴雨瞬间倒灌下来!   我看到无数神仙躲在云头后面惊惶大吼:“天漏了!天河发洪水了!”   “金鹏!你撕破苍穹引天河之水,贻害众生铸成大错!还不快快醒悟?!”玉帝及时赶到,身后有一溜属下给他打着伞,但还是被暴雨浇了个透心凉。   他一脸威严,拧眉睁目怒斥道:“还不快快放下人质!”   金鹏瞪着鸟眼斜睨了一下玉帝,无所谓的一松爪子,唐僧惨淡的声音自云端坠落:   “这——是——万——丈——高——空——你——个——傻——B……”   玉帝一拍大腿慌忙喊道:“糟糕,你们快去救他!”一队精兵立刻飞扑而下!   我挥棒扫开金鹏的巨翅,招来筋斗云迅疾向下坠去,总算抓住了唐僧的衣领。   “撕拉——”   唐僧光着半条膀子继续下坠。   “我靠!你就不能穿件结实点的衣服吗!”我正要继续追下去,金鹏却已经突破层层天兵重围从后方飞扑过来!我回身一击,对方却不闪不避直冲面门,我一棒打折他的长翼,一只利爪也穿透了我的肩胛。   “金鹏,你还不束手就擒!”天地一暗,一张巨大的天罗密网盖头而下,将金鹏结结实实围在里面。   天网外面站着如来,他一只手拎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唐僧,另一只手正冲我摆着胜利的造型。   我咧开嘴想笑,却只吐出口血来。   “小子,你别得意,你是被人利用了!”金鹏在天网里挣扎着冲我吼道:“早晚你也是我这样的下场!”天兵天将们奋力将他连网带鸟拖了下去。   青狮白象在远处的云头凄惨的哀嚎着,也被匆匆赶来的文殊普贤两位菩萨领走了。   我看着玉帝一行离开的身影,心中忽然有些怅然,扭过头问如来:“他好歹是你舅舅,你就这么算计他?”   如来正捏着绣花针慢条斯理的修补着天缝,一边缝一边回答:“种如是因,得如是果,并非我算,而是天算。”   唐僧面有余悸,仍是撑着两条软腿走到如来面前合十跪拜:“弟子玄奘,顶礼本师佛祖。”   如来笑眯眯扶起他道:“你一介凡俗僧人,怎知道我便是西天如来?”   唐僧恭敬答道:“弟子虽然愚钝,但佛祖法力无边,慈悲如莲,智慧如海,便是再眼拙,也当认出来了。”   如来对这样的马屁一向受用,他呼了声佛号,笑着塞给他一个物件,说道:“你是孙悟空的师父,如果有一天他不听你的话了,你可以用这个教训他,但愿不愿意戴上这个紧箍咒,要看他自己。”   肩头的伤传来阵阵撕痛,我呲牙咧嘴的瞪了如来一眼。   “多谢佛祖……”唐僧郑重其事的接过来,掂了掂手中的金箍。突然张嘴在上面咬了一口,然后眉开眼笑道:“果然是纯金的,这分量足!”   如来脸色微变。   只见唐僧满意的看了看金箍,接着露出有些肉痛的神色,紧接着一扬手,将它无声的抛下云头。   如来脸色大变。   “自由的心不会屈服于任何力量,无用之物罢了。”唐僧依然毕恭毕敬的行礼,面上再无异色。   “你……”如来眼中弥漫的风雪渐渐消逝,清咳两声又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有一颗自由的心便不会屈服于现实吗?呵呵,但愿如此吧……阿弥陀佛。”   我招来筋斗云,一把拎起唐僧,对如来道:“这次多谢了,无事的话我便带他回去了。”   如来很是郑重的说道:“还有事。”   “什么事?”   如来一脸真诚:“很重要的事。”   “到底什么事?不说我走了。”   “小孙啊,此番分别不知再见何期,来抱一个再走吧……”   “……”   ? ☆、盘丝洞 ?  狮驼岭三怪皆被降服,我们一路小打小闹又平定了几座妖山,唐僧却有些心神不宁,连走路都经常低着头,因而频频撞树。   “秃子,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小白一张马脸拉得老长。   唐僧比划道:“就是这么大的一个金箍,还刻着云纹符咒,你要是看到了记得告诉我……”   我一掌把他拍倒在地:“你怎么和如来一样,还憋着控制我老孙的坏水啊?”   唐僧艰难的爬起来道:“误会、误会!那个可是金子打的啊,我们可以拿它换盘缠。”   我皱眉:“你化缘就行了,要钱做什么?”   唐僧一脸忧伤的指了指光着的膀子道:“买衣服……”   “卖衣服咯!上好的丝绸料子!几位有没有兴趣?”   我愣愣看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美女。她盘着漆黑的发髻,身上穿着轻薄的紫色纱衣,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腰肢,手上挎着装满衣布的竹篮,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万种风情。   唐僧和八戒已经自动进入失魂状态。我和沙僧对视一眼,很明显,对方又是个妖。   “咳咳,姑娘,我们没有钱……”   “没关系,你们有马嘛,用马换几身衣服也值呀。”妖精笑嘻嘻道。   小白一对冷飕飕的眼刀飞过去,女人打了个寒战,改口道:“要不,用别的换也行……”   我提起金箍棒,笑呵呵道:“你看用这个换行么?”   “行啊行啊,这是……”妖精凑过来一看,“这、这是……你、你是孙……孙……”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佛爷饶命啊!我就是个小妖,每天就骗骗路人钱财,从来没伤过人,佛祖大慈大悲,求诸位佛爷大仙饶了我吧!”   “呵呵,姑娘言重了……”唐僧回过神来,一脸笑意的扶起她道:“姑娘貌若桃李,一看便是面善之……咳,妖。怎会害人性命呢?”   妖精泪眼朦胧的站起来,可怜巴巴的将手上的篮子递过来:“多谢长老开恩,这衣服都是我和姐妹们织的,便送与几位吧。”   我刚要拒绝,就见八戒一把抓着她的手收过篮子,笑眯眯道:“如此多谢姑娘心意了,我等这便试试!”   他挑出一件黑色的长袍便往身上套,沙僧和唐僧也各自选了件淄衣穿上。   “佛爷,这也是小妖的一片心意,请佛爷成全。”妖精小心翼翼的把衣服递到我面前,她水汪汪的眼睛,里面似乎飘荡着一个人的影子。   我随意选了一件杏黄僧衣,刚披上就觉得不对劲,这衣服怎么越来越紧了?   “诶哟妈哟勒死我了!”八戒躺在地上痛的打滚,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化作白色丝网,将他层层缠住。唐僧沙僧也被裹了个结结实实,我奋力挣脱,那丝绳却越挣越紧。   “妖孽!你搞什么鬼?!”   “哈哈哈哈哈……”妖精叉着腰得意笑道,“连妖精的话都信,你们可真够笨的!”   唐僧不再挣扎,却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我等好心放你一马,你却恩将仇报,痴愚之人是你才对。”   沙僧怒道:“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人才讲道理,妖只看利弊!”   “姐妹们出来吧!快来看看这几个笨蛋呐呵呵……”妖精挥了挥手,草丛中便跳出来几个美貌妖娆的女妖。   她们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又捂嘴笑了一阵,便从肚脐中冒出白色丝绳,将我们几人拉扯进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绑起来,连小白都被丝绳拴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姐妹们,你们看我们是先吃哪一个好呢?”七个女妖围在我们面前,一副排排坐吃果果的节奏。   “吃那个细皮嫩肉的和尚!”唐僧稳稳坐在那里,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可是他太瘦了,肉发柴塞牙啊……我喜欢五花肉。”女妖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八戒猪毛耸立。   “听说吃唐僧的肉长生不老呢……”其中一个青衣女妖笑嘻嘻插嘴道。   “小青,你有所不知,吃了佛的肉才会长生不老呢。”紫衣妖精瞅了我一眼冷笑道,“斗战胜佛战无不胜,今儿个居然栽在了我们姐妹手里,真是世事难料啊。”我学着小白的眼刀瞪了她一眼,那厮顿时收声。   沙僧在一旁怨念道:“就没人看上我老沙么……”   女妖们嬉闹了一番,便听其中一个说道:“好了姐妹们,我们先去沐浴,回来再定夺吃哪个如何?”   “二姐说得极是,不如把他们几个也洗洗干净,免得脏兮兮的吃坏了肚子!”女妖精果然比男妖讲究卫生,她们吐出蛛丝将我们拖到身后,走过山洞将石门打开,只见那里面白雾缭绕,竟然别有洞天。   “果然是绝色美景……”我看着莲花般的钟乳石壁和银白色的沙滩,忍不住感叹一番。   “的确是绝色美景……”唐僧泡在温泉池子里,面目呆滞的看着妖精们花花绿绿的衣裳随风而荡。   “当真是绝色美景……”八戒魂不守舍的盯着远处模糊的水雾,看着水中时隐时现的女妖身体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非礼勿视,你们几个就不觉得可耻么?”沙僧一脸鄙视的闭上眼。   八戒咳嗽一声道:“咳咳,容貌美丑皆是空相,我这正是在修白骨观,懂不懂?”   唐僧呵呵一笑道:“白骨观亦是观相,不敢见相,所见非相,皆是着相,只是说明尔等心中还是为相所动,为境所惑罢了。”   沙僧惊异片刻,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才是真空见性,离相不动呢?”   唐僧目光飘渺的看着嬉水的女妖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视而不见,见如所见,而心平气静。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看皮相不过是皮相,方是如如不动,证得真境。”他说得头头是道,沙僧听得深以为然。   小白不耐烦的踹了唐僧一脚:“喂秃子,口水擦擦,都快掉我的池子里了!”   泉水的温度越来越高,目测再过一会儿几个人就熟了。我叹口气挣了挣绳子,心中不禁暗喜,果然现在妖界也有水货,这蛛丝热水一泡就松弛了。   “喂,这绳子松了。”我对他们说道。   “我早知道。”唐僧继续专注的观赏着“美景”。   “再看会儿,再看会儿,你这不解风情的小毛孩懂什么?这叫艺术。”八戒眼睛一眨不眨。   沙僧懒洋洋翻了个身,已经睡着了。   “靠,如来为什么给我分配了一群猪一样的队友……”我念叨着挣脱了绳索,手中默默掐了个变身诀。   一只老鹰悄然从水池中飞出,探头探脑的躲在石头后面。   女妖们正娇笑着在池中戏水,白花花的肌肤一派香艳,晃得我眼花缭乱。突然一泼热水被妖精随意撒过来,烫掉了好几根鸟毛,我龇牙咧嘴抖了抖翅膀,琢磨着这么杀出去胜之不武,实在有辱斗战胜佛的威名,可是一会儿那边几个就熟透了。   正当犹豫之时,一件肚兜突然从天而降掉落在我头上。我灵光一闪,飞起来将女妖们挂着的衣服一把抓起来,惊鸣一声转身就跑!   “糟糕,我们的衣服!”“快追!”众女妖顿时惊怒,纷纷跳出水池,赤着身披着发追击而来!   一时间水珠与雾气翻飞,长腿与乱发共舞。画面太美我连头也不敢回,一门心思向外冲去,把唐僧和八戒的口哨声远远抛在脑后。   “孙悟空你个臭流氓!快把衣服还给我们!”身后妖精们七嘴八舌骂道,我毫不理会,一路振翅飞过紫烟弥漫的山岭,降落在一座仙气缭绕百花盛开的洞府前。   之前和如来拥抱的时候他塞给我一张地图,说是什么通关秘籍,这里应当就是外援之一毗蓝婆菩萨的洞府。   我松了口气,绕过青松翠柏,踏着满渠奇花香兰一溜烟跑进了洞,身后七只不知死活的妖怪竟然也纷纷跟了进来。   座上的道姑原本一副眉目淡然端坐金莲之相,见我抱着一团花花绿绿的衣服就先是一愣,随后看见一群不着寸缕的女妖便直接摔下了莲榻。   “咳咳,见过斗战胜佛。”毗蓝婆一脸复杂的看着我,“老身不问世事多年,没想到……现在天界流行这个玩法了?”   我尴尬的咳嗽一声:“菩萨别误会,我好歹是佛,实在不想趁妖之威……还请菩萨施以援手收了这些女妖,我等东行四使感激不尽。”   “呵呵,佛爷客气了,虽然我已经退休,但好歹曾是天庭一员。斩妖除魔,度化众生,本是己任。”   几个女妖精顿时怒火腾腾的骂开了:“你们俩废话那么多干嘛?要打就打,什么天庭一员,不过就是个有编制的妖罢了!”   “放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毗蓝婆便先动作起来。   一声震破肺腑的尖鸣响彻云间,便见金花红爪的金鸡之相出现在云雾中!不过一声长鸣,便教那些女妖纷纷显了原形,没想到竟是七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   蜘蛛精们仍然不甘罢休,纷纷向毗蓝婆喷吐出无数雪亮的蛛丝,如疾风之箭飞射而来!金鸡不慌不忙张口吐出一枚金丹,红彤彤的烈火自内丹喷涌而出,瞬间将蛛丝烧的一干二净!   “你这个更年期老女人!”蜘蛛精们七嘴八舌的骂开了,金鸡顿时像被人拔了尾巴一样大怒,张开两翅奋力一扇,冉冉金光喷薄而出!如同九天旭日高照八荒,炽烈的阳光曝射满地,把那畏光惧热的蜘蛛精们晒得八脚抽筋,肚皮朝天。   一股肉焦皮糊的味道传开来,女妖精纷纷收了厉色,悲悲切切伏地哭饶起来,声嘶力竭好不凄惨。   然而那只金鸡左爪攥着盐罐,右爪拎着酱瓶,两只大翅膀殷勤的扇着火候,俨然一副烧烤大宴的态势。   我连忙上前劝道:“菩萨,得饶妖处且饶妖,她们既已知错,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毗蓝婆闻言清咳一声,收了本相攻势,恢复了慈悲淡然的菩萨法身,合十揖礼道:“佛爷慈悲,老身便放她们一马,只望这些妖孽能痛改前非,入得正道。”我还礼道:“菩萨仁义,我等定向天庭为菩萨请功。”   毗蓝婆笑意盎然:“好说、好说,这些妖孽便送给佛爷当婢子吧,你们一路远行想必需要人鞍前马后。”   我连忙婉拒:“这怎使得?还是菩萨留下来□□度化吧,我等皆是男子,实有不便……”话还没说完两条腿便是一紧,好几只黑糊糊的大蜘蛛七爪八脚搂住了我的大腿。   “佛爷开恩带上我们吧……嘤嘤嘤……”   “是啊,我们姐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全都会,绝不拖你们后腿……”   “呜呜呜求佛爷了,我们要是留在这里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若是七八个大美人秀目含泪梨花带雨的这么抱大腿还是很赏心悦目的,我低头看了眼这些哭得鼻涕横流的焦黑大蜘蛛……   吓死个阿弥陀了。   辞别毗蓝婆后我一路飞驰回盘丝洞,沙僧对带着这群女妖行路不以为然,唐僧八戒却是极为欢迎,不过这些女妖化回人相很让他们倒了番胃口,原本娇俏妖娆的美人们个个像毁了容一般,白玉无瑕的脸上尽是黑糊之色,看过去惨不忍睹。   “原来如此,毗蓝婆菩萨下了禁制,只有她们弃恶从善,涤罪业后方能恢复如初,唉,这副药对妙龄女子可是对症了。”唐僧嘴里说得冠冕堂皇,脸上却无不遗憾。   他踟蹰一番走到众女面前合十,一本正经的念道:“阿弥陀佛,一切色相皆尘土,皆执迷,皆虚妄。容貌美丑是皮下白骨,镜花水月乃幻境空无,女施主们……可是悟了?”   七女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喊道:“呸——!”   ? ☆、车迟国 ?  “阿弥陀佛,前方竟有一片仙境!”唐僧指着山下一片云雾缭绕的城池喊道,跟着他的七个女妖便争先恐后掂着小脚张望起来,“姐妹们快看,真的有仙云!”   我定睛而视,那里确实有一处灰蒙蒙的地方,雾气绰绰,尘海翻腾。乍看很像仙乡,只是观不出丝毫祥瑞之气,反倒隐隐透着异常的妖光。   “切,没见识的乡下人,那地方哪里是什么仙境……”我略略惊讶,看着身旁赶着驴车的老人。   此人姓陈,是半路上偶遇同行的,没想到这老者凡胎肉眼竟也看出了此地殊异。   “那是城里车马太多,整日里曝土扬灰,空气污染得不成样子,什么仙云,那叫雾霾!”他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麻利的从兜里取出口罩戴上。   “……”   空气实在不好,我们便低头加紧赶路,很快到了城下,却看到城门口已经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诶诶诶,把马停下靠一边去!说你呢那个秃子!”唐僧闻言迟钝的勒住缰绳,但小白从来也没听过他指挥,自顾自撒开蹄子继续往前溜达。   守城门的士兵急了,上前三步张开双臂拦在前面吼道:“你这臭和尚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没看到前面堵车了吗?!你们懂不懂交通规则……诶哟喂我的屁股!谁家的马车在倒车?他娘的官道上不许倒车知道吗……”   我抬头望了望,只见城里车马密密麻麻占满了道路,尘土飞扬,人喧马嘶,好不热闹。   “唉,这回又得迟到了……”陈老头站起来东瞧西看,最后一屁股坐在车上叹气。   “陈老伯,这城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车马啊?”我往后望了望,乖乖,这三言两语的功夫后面已经黑压压排出一里地去了。   “没出什么事,早高峰嘛……估计又得堵上一个时辰。”陈老头托着下巴念道着。   “额,这早高峰是什么山啊?”   “我的无量天尊,你们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呀?竟连这个也不知道……我们车迟国道路狭窄但人口稠密,早上进城的人流集中,所以经常塞车,人人都要迟到,事事都要耽误,所以才起名叫车迟国的呀。”陈老头摇头苦笑。   “哦……”众人恍然大悟,唐僧问道:“既然道路狭窄不易通车,何不将之拓宽以便交通?”   “这路已经是拓宽过一次的了,还因为上次强拆路边的房舍引了民怨,现在路边剩下的全是钉子户……啧啧,这些刁民就是国王也惹不起哟。”   沙僧不以为然道:“这事有何难?派些地痞流氓日夜骚扰,再雇几个亡命之徒强行掳掠,朝廷官员在事后再好生慰问一番,恩威并施,不怕他不听话。”   陈老头鼠眼一亮,口中砸吧了几下,不禁咧嘴赞道:“这招可真阴……额,好计策啊!呵呵,实不相瞒,小老儿正在朝廷工事办下忝补师爷一职,听君一言顿时茅塞顿开啊哈哈哈……”   沙僧颇为得意,唐大圣人捏着鼻子开腔了:“这等刁计怎使得!百姓又不是傻子,长此以往官民积怨岂不更深?”   八戒把猪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眯缝眼:“对这等刁民自然要用刁计,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他们自己作死那真是不得不死了。”   唐僧怒道:“亏你们还是天庭大员,竟然如此坑害百姓,同流合污!”   小白忍不住开了口:“都咸吃萝卜淡操心是吧?旁人官家的事关你们鸟事?!”   陈老头眼都直了,他哆嗦着用手指着小白,结结巴巴喊道:“无量天尊啊!这、这马怎么都会说话了?!”   白马闻言怒气更胜,一甩长尾掀掉了八戒脑袋上的布料:“靠,猪都会说话了,马怎么不能说话呀?”   “妈呀!妖怪啊啊啊啊——!”周围的人一见八戒猪头猪脑的丑陋模样,顿时惊慌尖叫,立刻作鸟兽散。   守城的士兵将我们一行团团围住,领头的人冲城门内喊着:“快去报告大王,请国师收妖!”   八戒小白两个祸首大喇喇杵在那毫无觉悟,唐僧和沙僧还在讨论拆迁策略的优劣,七个蜘蛛精反倒面显忧色,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她们稍安勿躁,拄着金箍棒在城门口一站,与刀山剑林的官兵们对峙。   堵在路上的车马连吓带跑,很快被城管清理干净。明黄仪仗携着大队人马急急赶来,车迟国王腆着大肚子登上城头,居高临下自带扩音效果的喊话道:“尔等是何方妖孽?到我车迟欲意何为?”   “哼……”我冲着城头轻飘飘吹了口气,一阵狂风突然肆虐而过,将国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城墙上卷到我面前。   国王胃里翻江倒海,两腿打软面如土色的看着我:“你……你待怎样?!”   我掏了掏耳朵道:“哦,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不习惯仰视别人说话,所以请陛下屈尊降贵下城来。”   “你们……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一副出家人打扮?”国王指着唐僧、沙僧光秃秃的脑门道。   “阿弥陀佛。”唐僧这个外交大使终于想起正事了,他走上前向国王合十问礼:“贫僧玄奘,随几位圣使自西方送经而来,欲至东土弘法,绝非妖邪恶人,还请国王陛下行个方便。”   “佛法?哼……”国王面露轻蔑之色,冷声道:“我车迟历朝奉道祖三清,禁沙门禅教,怕要让长老失望了。”   这时,国王身边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出来铿锵有力的应和道:“不错!我道门一统东土圣地,三清尊者法力无边,造福苍生功德无量,你们这些西边的秃驴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他话音刚落我便抬手扇过去一巴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此人已不见了踪影,徒留空中一道漂亮的弧线。便晓得他已经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阿弥陀佛,法无定法,教无高低,道长此言怕是有失偏颇……道长……额,道长呢?”唐僧正执礼埋头措辞,然后觉得不对劲,便抬起头迷茫的望过去,众人登时齐齐后退三步。   国王一脸菜色正待说什么,城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听人喊道:“大国师、二国师来了!”很快有两人被簇拥着走到阵前,却是法袍大袖白眉长须的两个老道士,二人向国王打拱揖礼,随即问道:“三弟何在?”   众人齐齐伸手一指天上,两人顿时色变,眉目不善的看过来。   我提着棒子就要上前开打,却被唐僧拦了下来。“此事不比降妖除魔,单凭武力胜他们容易,可如何让这些信众归心?我来吧。”   八戒在后面嘿嘿怪笑一声:“这光头又要忽悠人了。”   唐僧向两个道士合十道:“阿弥陀佛,劣徒粗莽无礼,还请道长海涵。”   “哼,长老一句海涵便要推脱,果是禅门做派。”其中一个黄脸老道皮笑肉不笑说道,“你既是来弘扬佛法的,不若与我等比上一比,看看佛家道门哪个高?”   “学法本为修行而非分高下,不过道长既出此言,贫僧奉陪便是,不知道长欲比什么?”   羊力大仙、鹿力大仙、虎力大仙是这车迟国的三位国师,门下信众甚多,极受皇室倚重,真本事却没有多少,只会些旁门左道拿来糊弄百姓。   虎力与鹿力眼见羊力如此不堪一击,便知比拼武力法术行不通,两人嘀咕了几句便做出决定:“参禅悟道皆离不开打坐入定,不如我便于长老比一比这基本功——高台坐禅好了。”   唐僧两眼一亮,欣然答应。   国王一听佛道两位大家要登台坐禅,连忙命人搭起了十丈高的法台,木台高耸直立,台顶只有一步宽窄,很是考验坐禅功底。   城里居民一窝蜂赶来观看赛事,在下面挤得人山人海。二国师左手拂尘右手掐诀,仙风道骨的驾着云飞上了高台,面带嘲讽的看着台下的唐僧。   八戒嗑着瓜子搜罗美女,沙僧在台下开设了赌局,小白拉着长脸冷眼旁观,七个蜘蛛精正讨论着各种美味的烹饪配方。   我抬眼看了看在高台下徘徊的唐僧,向那边轻轻吹了口气,一股暴风平地而起,顿时黄土漫天,飞沙如云,众人都被吹了个灰头土脸。等他们擦净脸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唐僧已经站在高台上了。只是他满脸沙尘,衣衫不整,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颇像从土堆里爬出来的乞丐。   鹿力不屑的笑了笑,略一拱手便盘坐在高台上,唐僧合十还礼,略整了整袈裟,也盘膝阖目入定起来。   远处羊力和虎力伴于君侧,两人相视一笑,羊力指尖掐诀口唇微动,唐僧便隐隐有些不稳。我观望一番,发现有只大马蜂正围着唐僧嗡嗡飞舞,唐僧躲也不是打也不是,身影微微动摇起来。   我扭头看了眼已经把话题发展到人参炖人腿的七女,笑呵呵开口道:“嘿美女们,积功德的时候来了!”   那只扰人的大马蜂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唐僧老神在在的入定端坐,鹿力却开始浑身骚动起来,左搔右挠折腾了一阵,脸色竟变得七彩斑斓好不瘆人。他痛苦的坚持了半日功夫,最后还是忍不住哀嚎一声栽下了法台。   “哈哈哈哈……”最开心的是坐庄的沙僧。   “咬银细诈,给局古换!”二国师嘴唇肿若香肠,有气无力的吼道,羊力眼神恨恨的翻译:“有人使诈,这局不算!”唐僧没理这茬,他正专心致志的从台顶往下爬。   国王面沉如水,说道:“这……方才有官吏呈报,我国今年大旱三月未曾降雨,不若……请二位以祈雨求福再比上一局如何?”唐僧没理国王,他还在小心翼翼的往下爬。   沙僧在远处一边数钱一边痛快的应了:“比就比!我们唐长老没有不会的,比生孩子都行!”唐僧晃了晃,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缓慢的往下爬。   三个国师低头咬了番耳朵,最后点头道:“好,就依陛下所言,看谁能求到雨!”我手疾眼快拽住见势不妙就往后退的小白,然后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靠,你以为是条龙就能施云布雨啊?那需要持有许可证和天庭准令的!”小白低声念道。   “八部天龙竟然不会布雨,你逗我?”   马脸难得一红,小白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好歹是龙族皇室,兼个封号有何难……我,我也考过三次许可证,一次降错了地方,一次降成了洪涝,还有一次睡过头……忘记了。”   我抚了抚额头道:“这里离东海近,我去找龙王通融一下吧,你们在这稍后,我去去就回。   “孙悟空,记得代我向二大爷问好啊……”我召来筋斗云跳上去便向东疾驰,把小白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   东海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沿途捞了三只虾米两只螃蟹,总算问清了去龙宫的路,然后按照急性子的惯例挑翻了海族众守卫,连闯三关直奔龙宫水晶殿而去。   “哼!斗战胜佛既然是有求于人,为何还要硬闯龙宫打伤本王属下?!”东海龙王吹胡子瞪眼的冲我吼道。   “龙王息怒,此番我来也是替八部天龙问个好,如今他不能擅自布雨,故而请龙王看在自家子侄的份上帮个忙。”   “那个孽侄!他盗我东宫至宝还未归还,竟有脸求我帮忙?!”龙王一怒之下脱口而出,随即老脸一僵自觉失言。   我琢磨过味来,问道:“敢问龙王丢的是何物?”   “关你屁事!”   “是不是很重要?”   “关你屁事!”   “是不是这个?”我掂着手里的金箍棒笑了笑。   “关你……你……!这如意棒怎会在你手中?!”对方呆若木龙的看着我手里的棒子,一对大眼泡快瞪出来了。   “现在关我屁事了吗?”   龙王态度比翻书还快:“那个……咳咳,佛爷好说,呵呵,这宝物对我东海众生极为重要,不知佛爷可否归还我龙宫啊?”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额,好吧,本王就透给佛爷一个消息,天庭有令,车迟国四天后便降雨了,只要佛爷掐好时机,还愁不赢吗?”   “多谢龙王,悟空告辞,不用送了,真的不用送了……”我从容的退出了水晶宫。   “诶!佛爷慢走啊,那宝物如意棒你何时还我啊?等等,留步……诶我靠!你个小混蛋别跑啊……”   有了龙宫一手□□消息,很快唐僧又在祈雨中赢了虎力。眼见国师仙威尽丧,三位大仙便恼羞成怒,跳起脚要表演一番挽回尊严。   这一次虎力表演利刀砍头,鹿力表演剖腹剜心,羊力表演赤身下油锅。   我对他们的自残行为没有兴趣,七个女吃货却口水横流摩拳擦掌上了阵。   “嘻嘻,虎头还在收拾,鹿心已经烤好,羊肉火锅等会儿就上!姐妹们手艺一向不错的,陛下可要先尝一尝?”蜘蛛精们捧着大锅小碗凑在车迟国王面前。   国王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锅里虎、鹿、羊的皮肉骨头,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面无表情的走出去,面无表情的扶柱子……   哇的一声吐了。   “小王有眼不识泰山,竟容这三妖祸国殃民作祟至今,还请诸位高僧大德宽宥!”国王携着皇亲贵眷文武大臣出城相送,恭恭敬敬向我们请罪,“我已下令废道兴禅,大修庙宇,广召僧众,以赎前罪。”   “阿弥陀佛,陛下受妖邪蒙蔽何罪之有?”唐僧道,“处处皆有妖人邪魔借以兴风作浪,然佛道各教正法何辜?还请陛下一视同仁,广纳万法,方是兴国安民之道。”   “长老所言甚是,小王明白了。”   “善哉善哉,法本是舟,所向何方端看御舟之人如何用法。关键不在教,亦不在法,而在人心。”唐僧合十还礼,“陛下留步,贫僧等告辞了。”   国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呆愣片刻,随即眼神一清,幡然醒悟道:“多谢长老开释!恭祝圣使东行顺风!”   ? ☆、红孩儿 ?  “又到了解答世上最难问题的时候了。”唐僧望了望空中的太阳道。   我问他:“世上最难的问题是啥?”   “中午吃什么......”唐僧一屁股坐下来,“……你们饿不?”   我和八戒沙僧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道:“神仙不用吃饭!”   蜘蛛精们看着唐僧默默流口水。   唐僧用委屈的眼神在我、八戒、沙僧和七蜘蛛间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一圈。连转了三圈之后认命的站起来拿出钵,“算了,还是我去化缘吧。”   沙僧熟练的一戳八戒:“赌他什么时候被捉如何?”   八戒不以为然:“还不如赌捉他的是男妖还是女妖呢。”   沙僧捏着胡子道:“那厮风流俊俏,招惹的准是女妖。”   我实在听不下去,最后还是让七个蜘蛛精护着唐僧去了,反正她们身上有禁制,翻不出什么浪。   林中无风,天气闷热得很。我伸了个懒腰,找了块石头,躺上去准备闭目养神。   “喂,你们哪个是唐僧?”稚嫩清亮的声音在三丈外响起。我不耐烦的睁开眼,惊愕的发现一个小娃娃站在那里。   只见他粉面朱唇,雪肤黑瞳,扎着双髻,赤着两足,身上着一大红肚兜,手持一杆丈八火尖枪,小小年纪便鼻孔朝天,一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这谁家熊孩子?   见我们几个还处于呆滞状态,小娃顿时面色一冷,怒声道:“问你们话呢!唐僧何在?!”   “救命啊——!”说时迟,那时快,唐僧转眼就出现了。这货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口中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去救她们!那七女被……被妖怪抓走了!”   “啊?!”何方妖怪这么不识货,竟然舍了长生不老肉,抓了七只蜘蛛精?   八戒笑道:“他娘的真是稀罕了,这妖怪也是口味不一,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啊。”   唐僧摸了摸脸:“那几个长成那般模样竟也这么抢手,唉,贫僧如今莫不是已经过气了?”   “喂!”那小孩见几人自顾谈话根本没睬他,登时长枪一驻,怒吼一声,震得唐僧一个激灵。   “咦?这谁家孩子啊?”待他看清这小娃长得水灵灵的,忍不住掐了把那肥嘟嘟的小脸,“乖,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对方顿时炸毛,一脸怒火烧了个通红:“小孩你姥姥!老子是你爷爷!”   “额……”唐僧迷茫的看着他,“你到底是贫僧的……谁?”   火尖枪已经冲他当面刺去,我一脚踹飞唐僧抬手举棒格挡!这小屁孩力气倒不小,一杆长枪也是舞得如蛟似龙有模有样,假以时日勤加修习必有大成。   “小屁孩不错嘛,来来来,孙爷爷教教你怎么舞枪!”我一拳隔开他的攻势,长棍闷头而上。   “你才小屁孩,吃本圣婴一枪!”对方小脸气得快要炸膛,枪头一点,绕花吐蕊而来。   “嘿嘿,你个小暴露狂还好意思称圣婴?”我睨了一眼他的红肚兜,抬脚揣在他屁股上,“快回家吃奶去吧!莫教人家说我欺负奶娃娃!”   对方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竟就势趴在那里哇哇大哭起来……佛爷我着实没哄孩子的经验,当下有些傻眼,起身收起了棍势。   唐僧顿时同情心泛滥,走上前扶起他,宽慰道:“小朋友没事吧,你叫什么名字啊?”   “呜呜呜……红孩儿。”   “哦,红孩儿快回家去吧,这山里妖怪多,莫叫他们捉了去。”   红孩儿闻言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突然暴起怪笑一声擒住唐僧的脖子!接着从鼻中喷出一股浓烟,我一棍挥过去却被举枪弹开,只见他小口一张,竟从中吐出三道赤中带金的火焰!   “三昧真火?!”我和八戒沙僧急急退后,三昧真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滚滚黑烟遮天蔽日,呛得人口鼻刺痛。   “这小妖火毒好生厉害!”好不容易等烟尘散尽,红孩儿早已携唐僧不知去向。沙僧不禁惊疑道,“三昧真火是老君所炼,区区一介毛孩从何所得?难道……”   八戒大惊失色道:“难道此子是老君的私生子?!”   “啊呸!我是说兜率宫恐有妖人窃了真火,你个猪脑能想点正经的吗!”沙僧一脸鄙夷,“此事关系重大,得尽快通知天庭。”他二话不说奔上了云头。   八戒低头冷笑一声,“这厮倒是挺会争功。”他扛起钯子冲我道:“走吧,我跟你去救那光头。”   我狐疑的看了看他,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嗯……确实在西边。   “靠,孙悟空你几个意思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要么会闷头睡大觉,要么会去救那七女妖,要么就是去天庭报信,独独没想到你会和我一起去救师父。”   “这你就不懂了,分散兵力不如集中实力毕其功于一役,何况女妖那边敌情不明,我会轻举妄动吗?”八戒讲得头头是道。   我讶然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头猪还懂兵法啊哈哈哈……”   “切,你哪儿知道我当年可是天庭头号玉树临风大将军……”他脱口而出。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的幽默感。”   “哼,好汉不提当年勇。赶紧走了,不然那光头就剩骨头渣了!”八戒率先循着火毒的痕迹追去,我遥望着远方一处妖气正盛的洞府,提了提神,腾云跟上。   枯松涧火云洞正是那“圣婴大王”红孩儿的居处,洞外的小妖们见我们来者不善立刻撒丫子进去禀报了。不虞片刻,那小暴露狂便抡枪拽步走了出来,顶着俩小辫一脸煞气叫嚣道:“你们两个手下败将还敢来骚扰小爷?不怕被圣火烧成了灰?!”   “圣火你奶奶!”八戒贼兮兮笑道,“你这小贼老实交代,和太上老君是啥关系?”   我本已亮了兵器,闻言便气势一颓,红孩儿和众妖更是原地一愣,显然不明白八戒唱的哪出。   “你小子装什么龟孙,三界最流行的八卦杂志主编就是我,你再不把光头交出来,我就把你私生子的身份抖出来!”   我拄着棒子,静静的看着某人唾沫横飞的威胁着红孩儿,噎然无语。   “放屁!你才私生子!小爷我父王是大力牛魔王,母后是铁扇公主!再胡说八道我烧死你这猪头!”小孩果然不禁激将,涨红着脸把背景交代出来。   我想起铁扇公主那个欺软怕硬的娘们暗自好笑,没想这刁娃娃竟是她的儿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八戒一缩脖子,飞快的退后两步,对我道:“好了,嘴仗打完了,轮到你了。”   “……靠……”   红孩儿自是不敢与我枪对棒的正面相抗,游走几招便吐出了三昧真火!那玩意儿遇风则长,遇水不灭,可焚化天地万物,我只好上蹿下跳的躲避。八戒更是狼狈,在下面大呼小叫的嚎着:“诶哟妈呀,老子快变烤乳猪了!”   “你个皮糙肉厚的夯货好意思叫自己乳猪!”   “你个百年裸奔狂还有脸叫自己圣婴呢!”   两人手中嘴里一刻不闲着,也不知唐僧在里面怎么样了。   我正有些担忧,便听见一声清灵的引罄声,令人心清神明。随即鼓瑟齐鸣,梵乐四起,一阵莲香自天际飘荡而来。云间铺落一路花瓣,四个童子簇拥着一座碧青莲台缓缓而下,台上站着一位手托净瓶的白衣大士。   讲究,真讲究,太他妈讲究了。   天界这么讲究的神仙只有两个,一是玉皇大帝,二是南海观音。   我拽过站在一旁数蚂蚁的沙僧低声问道:“你不是去老君那儿报信了吗?怎么请了观世音?”沙僧叹了口气,这才把原委道来。   原来那红孩儿是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的儿子,而那铁扇公主又是老君表叔二姑三妹幺弟妻舅的孙女,曾求老君赐她三道真火给那娃儿防身,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太上老君不便出面干涉。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他当即给沙僧支了一招,把祸水南引泼到观世音头上。   南海这位主向来以普度众生救苦救难为己任,又是个爱出风头的。只要他收了红孩儿带去南海,铁扇夫妇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凡界也没了三昧真火的隐患,此事便可就此摆平。   我点了点头,果然是人老成精,仙老成祸。老君这计划倒也可行,只是不知观世音能否降服此子。   “红孩儿,你可知罪?”菩萨就是菩萨,面目慈悲,神态祥和,雌雄难辨的柔美嗓音很具迷惑性。   我曾问如来观音到底是男是女,如来说观音法相千变万化,所见之相,皆非实相,见相非相,方见真相。   翻译一下就是:遇到观音……请闭眼。   红孩儿果然少年英雄,心理防御力极强,眼睛不眨的看着观音,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   观音慈爱的笑着:“如此甚好,”他指着红孩儿招呼左右,“来,去把这些年网罗的罪名册取来,都安到他头上。”   众:“…………”   童子捧着那册子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观音慈祥的问道:“红孩儿,现在你可知罪了?”   红孩儿怒目昂首道:“你这是欲加之罪,我不服!”   观音闻言笑意未改,用手中杨柳枝洒下几滴甘露,漫天的真火顷刻熄灭。他一抬宽袖,五道金光飞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在了红孩儿的脖子和四肢上。   观音口中念咒,法印一结,那五枚金环便越勒越紧,直把那红孩儿痛得满地翻滚哀叫不停。   “红孩儿,你可知罪?”连表情音调都没有改变分毫,红孩儿惊惧五内苦楚难耐,忍不住求爹告娘哇哇大哭起来。毕竟是个黄毛娃娃,众人面上皆是不忍。   “红孩儿,你可知罪?”观音的耐性堪称三界翘楚,看着他那万年不变波澜不惊的笑容,红孩儿冷汗直流,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绝望。   “罢了,免得又教人称我冷血观音,咱们……换个玩法。”莲台上的神灵撤了红孩儿身上的金环,笑容温柔如三月春风,“我佛慈悲,贫僧还是同你这小儿讲一讲佛法经义吧。”他话音一落,座下童子们集体抖了抖。   一炷香后,我扯掉耳朵里的棉花。   火云洞外的小妖们都已经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那红孩儿像鸡啄米一样玩命磕头,而观音还在专心致志的讲冷笑,额……经:   “世人烧香拜佛,多是希求钱权名利,可他们有所不知,这功禄鸿福都要靠自己修行而来,岂有磕个头许个愿便不劳而获这等便宜事?很久以前,有个人在弥留之际祈求佛陀来世给他想要的生活。佛问:汝何所愿?答曰:不必费心劳力,不必操持百业,不必逢迎卑屈,却人人捐资,日有进项。佛陀心中一怒,未料到这凡夫竟妄想当佛抢自己饭碗,随后又转念一想,微笑应诺:汝自归去,所愿必成。那人含笑咽气。诸子可知他来世如何?   红孩儿苦思良久,迟疑答道:“弟子听闻俗世有一国建了个红什么会,会中之人不思劳作,无所事事,整日坐等善款上门。那人……莫不是做了那协会头领?”   观音摇头:“官场之人如何不逢迎卑屈?我佛又怎堪他堕于浊世俗尘?那人来世居于佛堂之中,位于佛像之前,受持神力,听诵百经,面当万人拜伏,日进千铢供养,却泰然若山,如如不动。”   “……难道此人成了高僧大德?”   “非也非也,他是做了……”观音微笑,“……一个功德箱。”   “我靠,我知错了!您用金环掐死我吧!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啊菩萨……”红孩儿跪在莲台下痛哭流涕,“菩萨号称慈悲为怀,求求您快给我个痛快吧……”   观音翘着兰花指捏着杨柳枝,忧伤又文艺的说道:“其实,慈悲为怀本是世人误解。”   红孩儿脸上挂着泪珠,不明真相的望着他:“哪里误解?”   观音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茶杯,笑得神光缭绕:“怀里瓷杯,非彼慈悲。”   “啊啊啊啊啊——快来个人杀了我吧……”   ? ☆、牛魔王 ?  观音用冷笑话绝技顺利收服了红孩儿,并以座下童子的身份带去南海教化。   谢别观音后我们将唐僧从火云洞里救出来,准备赶去解救那七只母蜘蛛,没想到刚翻过积雷山就看到一只狮头虎爪,鹿角龙口的红毛妖兽。   八戒抠着鼻子看了它一眼:“谁家的狗这么丑?”   沙僧鄙视道:“有没有文化?妖兽世界里演过,这是辟水金睛兽。”随即摸着胡子有些疑惑,“这地方怎么也冒出来了?难道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叫声从远处传来,只见那辟水金睛兽麟毛耸立,尾巴一伏猛然拔地跃起,带着森森凶气,张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我正要迎敌,却听得沙僧大喝一声!他捏起脖上珠串拳头大小的一颗佛珠抛向半空!我从未见他动用过此法宝,便微微滞步望向天空。只见那辟水金睛兽眼睛一亮,嗷呜一声当空转向,伸脖一口接住那佛珠,然后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摇头摆尾的送回了沙僧手里,还讨好的蹭了沙僧一脸口水。   见我们三人默然无语,沙僧得意的笑了笑,拿着佛珠开始逗“狗”。   “小金金——!”一个粗犷响亮的男低音自林中穿透云霄,辟水金睛兽闻言一惊,耷拉耳朵夹着尾巴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密林里一阵从远及近的涌动,一个雄伟如山的身影走出了树林,几乎遮住了天边的落日,在我们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   只见他头戴一顶水磨银亮熟铁盔,身上贯一副绒穿锦绣黄金甲,足下踏一双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间束一条攒丝三股狮蛮带。牛角如刀,面黑如墨,口若血盆,齿排铜板。   那一双铁钳般的臂膀把辟水金睛兽揽在铜墙般的胸膛里,牛铃大眼中露着温情,低沉粗犷的嗓音碎碎念着:“小金金你又调皮了,主人我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下次再犯打屁股!”辟水金睛兽缩在他怀里就和小猫一样娇弱,屁股被打了几下便泪眼朦胧呜呜直叫。   这一幕看得众人汗毛直立,唐僧摸着鸡皮疙瘩道:“就是这妖怪掳走了七女!”   “我已经看到了,”我瞅了瞅大汉身后嬉笑怒骂毫无妖质觉悟的蜘蛛精们,“她们真是被……‘掳走’的?”   “额……我只看到一阵风,然后她们就不见了。”   “罢了,先不管她们。”江湖规矩,自报家门,我上前一步道:“吾乃斗战胜佛孙悟空,前方何人挡路?”   “放屁!老牛我有那么肥吗?这么宽的道儿哪个挡你路了?”大汉放下小金金,直起身叉腰骂道,“我混世牛魔王会做半道劫财这种下三滥的事儿吗?!”   八戒讶然叫道:“啊!你就是红孩儿他唔……唔……”沙僧捂住他的嘴,把这头蠢猪拖了下去。   “等一下!”牛魔王眼珠一转,怒气腾腾对我道:“你刚才说你叫孙悟空?就是那个欺负我娘子,拐走我孩儿的孙悟空?”   “你们这些妖讲不讲道理?”眼看不能善了,我随口解释几句便亮出了武器,“是我被你娘子那把破扇子欺负,拐走你儿子的也不是我,是观世音!”   牛魔王抠着耳朵冷笑道:“道理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我同样冷笑:“道理……就是拳头不够硬的人拿来遮掩软弱的借口。”   对方取下背上的混铁棍,哈哈大笑道:“爽快!老牛我倒要看看,我们两个最后谁是讲那劳什子道理的软蛋!”语音一落,他长啸如雷,持棍劈头打上来!   我迅疾闪过,那铁棍便落空击在地上,顿时陷落一条十余丈长的巨坑!我回身反击,两条棍砰然相撞响振天关,双方怒目而视各撤一步,同时蹬地拔身窜上云头,起落之间铿锵作响火星四溅,瞬间交手百十回合!   下面山头蹿出无数拈枪弄棒的小妖,唐僧熟稔的拿着瓜子花生往后面一撤,八戒沙僧举钯提杖四面迎敌。小白也难得起了活动筋骨的兴致,变回天龙真身加入战团,摇着长尾把那佛珠扫来扫去,将小金金遛得晕头转向。   混铁棍起赛蛟龙,金箍棒迎鬼神遁,半空之内显神通,五彩光中施妙运。牛魔王奋勇争强,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天上地下且行且斗,与我打了一夜不分输赢。   双方体力皆有损耗,手中棍棒也挥得滚烫。我低头一瞅,那三人正喝水吃茶向上面战局观望,一众小妖也打乏了,在对面坐下来就地野餐。   我便捉摸着提议中场休息,却见那牛魔王大口一张,从中取出一把破扇子,很他娘的眼熟。   “我靠怎么又……”还没骂完我就被扇飞了。   鉴于双方战备不是一个档次,我在空中一边飘荡一边摸出如来的万能地图,顺风而下直接落在小须弥山上。   此处祥云缭绕,瑞霭纷纷,举目四望,山凹里果然有一座禅院,钟磬悠扬,香烟缥缈。   这是灵吉菩萨的道场,我将来意说明,首座上的菩萨整了整袈裟,突然问道:“阿弥陀佛,你有病吗?”   我脸上一苦,忍住面部的抽搐答道:“我有病,你有药吗?”   “我有药,你敢吃吗?”   “我吃了,病能好么?”   灵吉菩萨眉毛一抖,顿时笑了,“呵呵,好好好。”他自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果然放了一粒珍珠大小的药丸。   对这种无聊的暗号有何意义?我心中暗骂了如来八百遍,张口把药吞了下去。   灵吉大惊:“阿弥陀佛,这定风丹可不是吃的,放在身上便可。”   “靠,你早说啊,你干嘛不早说?早说我不就不吃了吗?!”   “佛爷莫急,吃了也无妨,以后你便是活体定风丹了。”   “……啥叫活体定风丹?”   “若是旁人也不想被吹走,只须……呵呵,抱紧你就可以了。”   “……”   强压下拆庙的冲动,我掐诀召云一个筋斗翻回战场。众妖依然在原地野餐,只是食材种类丰富了些。   唐僧、八戒和沙僧被捆作一团,坐在一口锅里大眼瞪小眼,底下还有小妖们添柴加火,估计再来迟些我只能向牛魔王讨副碗筷了。   当下二话不说一棍掀翻了锅子,众妖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跑回去禀报。   不过一会儿,牛魔王大喇喇扛着芭蕉扇走回来,作势就要扇过来,我连忙冲唐僧、八戒和沙僧喊道:“快抱住我!”   那三人愕然,眼神怪异的看着我。   “变态,我可没那种嗜好!”八戒一脸贞洁烈猪的样子。   唐僧也讶然道:“悟空,难道你和那些女妖一样,也觊觎为师的美色……”   我急怒:“靠!你们妹的……”   三人大惊:“你连我们妹妹都不放过……”   这时牛魔王已经打扇扇来了一阵狂风,那三人便像肉团一样滚上了天,幸好我手疾眼快拽住了捆他们的绳子。   芭蕉扇来回扇了几次,地皮都被掀飞了两层,唯独我站在那里巍然不动,脚下生钉子,手中放风筝。   牛魔王大为惊奇,却也不做无用之功,当下收了扇。我将风筝拽回来,三人骨碌碌滚落在地,刚给他们松了绑就被团团抱了个结实。   “咳,你们……能不能抱松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憋死你算了!早说清楚不就完了吗?”唐僧面皮发青,呜呜哭道,“我向来恐高,刚才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你有头发么?行了,都别丢人了……”看到牛魔王和众妖怪面色诡异,我挣脱他们打发到远处,取出棒子轻狂一笑:“来来来,乖牛儿,咱爷俩再打上一局!”   “少耍嘴皮子,手下见真招!”   无量法力逞神威,棍棒相接凶气强,又是三千三百回,直杀得那过鸟难飞皆敛翅,游鱼不跃尽潜鳞,鬼泣神嚎天地暗,龙愁虎怕日光昏!金箍棒轮番飞转,牛魔王双手不停,眼见又要打到饭点,小妖们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们俩却谁也奈何不了谁,估计这样打到老也分不出胜负。   “奶奶的,不打了!”牛魔王突然从棒林棍雨中抽身出来,喘着粗气喊着。   “怎么,服输了?”我呵呵一笑。   “服输你奶奶!今儿我老婆来查岗,谁有工夫再和你耗下去?!”原来这头牛惧内,我想起铁扇公主那副泼妇模样就有些同情他。   “不打便不打,但你老婆查岗,你带着那七个蜘蛛精算怎么回事?”   “嘿,你这毛孩便不懂了吧?”牛魔王得意的笑了笑,“我家娘子最恨我用美貌的女妖当侍女,她们七个丑陋无比,正合适在我洞府当值。”我了然,当下招了招手,七女便小心翼翼飘了过来。   “你们可愿意随他在此地生活?”   七女眼睛发亮的看着牛魔王,连连点头。   “额,为什么啊?”我不解的问道。   七个吃货异口同声:“他家有好多吃的!”   “……”   原来这牛魔王是当地有名的厨子,在凡界垄断了牛肉面市场。本来想让红孩儿子承父业,没想到却被观音收做了童子,以后怕是十年不得一见,所以对我等怀恨在心。   唐僧再一次发挥了他舌灿莲花的特长:“大王不必介怀,这其实是桩好事。你想一想,以红孩儿的年纪是不是该入托教习了?”牛魔王点头。   唐僧继续道:“如今这些托管园哪家不都得要上个七七八八的赞助费、书本费、伙食费……这一算下来可是不小的开销啊。而那南海紫竹林可是天界权贵子女才能进的学园,且不说花费几何,纵是有钱,以红孩儿的出身想进去容易吗?何况是做观音的亲传弟子,那可是一对一教学啊!”他踮起脚壮着胆子拍了拍牛魔王的肩膀:“令公子有了南海背景可谓前途无量,日后入天庭做官也大有可能,大王以后便是黑白两道三界通吃,可是赚大发了啊。”   牛魔王顿时眼睛一亮,打了鸡血一样哈哈大笑:“哈哈哈,长老高见啊!那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单单记挂见不着儿子,我也是被她撺掇糊涂了,实在是眼皮子浅了呀!”   “阿弥陀佛,大王父子情深,关心则乱罢了。”   牛魔王倒是个爽朗的汉子,当下抱拳道:“哈哈,此番多有得罪,是我老牛太急躁,给各位兄弟赔不是了!”   四人自然应和:“哪里哪里,大王客气。”   “几位放心,再往东五百里都是我牛魔王的地盘,凡是遇到不长眼的只管报我老牛的名号,量他们不敢造次!”   “多谢大王……我等就此别过。”   “好,诸位保重,若有缘重逢,再请兄弟们喝酒!”   “兄台留步,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两个山寨大哥挥泪告别,各自带着小弟踏上了漫漫江湖路。   ? ☆、白骨精 ?  牛魔王的大名极为好用,这一路难得行得顺畅,然而入了东土的地界就不同了,妖怪们大多没听过混世牛魔王。于是我们开始打南海观世音的旗号,只要威胁他们送到观音座下接受改造再教育,大妖小妖们便通通缴械投降,比带他们上斩妖台还管用。   这日走到一处荒山野岭,唐僧又不识好歹的饿了。   我看周围坟茔破败,阴风阵阵,恐有妖邪,便拿出金箍棒来就地画了个圈,说道:“我去找吃的好了,你们呆在这圈里别出来。”那几个货本来也懒得动弹,抬了抬眼皮便老老实实呆在圈里。   突然地上冒起一阵烟尘,一个矮小的瘦老头急急惶惶蹦跶出来喊道:“你们是何人?这里是公家领土,不许私人圈地!”   我看了眼那个方圆不到三丈的圈,没搭理他。   “哟,你这土地公和我等逞什么威风?”八戒哼哼道,“瞅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知道你昏昧无能!有这闲工夫废话,还不如干点少生孩子多种树的正事!”   那土地老眼浑浊,使劲揉了揉,似也看出了我们几人的来历,连忙上前见礼道:“诶哟,得罪得罪。老儿见过几位上仙,您们有所不知啊,这白虎岭原本也是山清水秀、沃土千里的地方,只是百年前来了个很是厉害的妖怪,盘桓在此杀伤了许多村人,大伙儿都吓得搬走了,这里也就慢慢荒凉了。”   沙僧问道:“有这等事情为何不向天庭安察部禀报?”   “小老儿早就上报过了,可谁知来的却是水土部的天官,说什么此山征为公地,以后要给上头一位大人物建别院的,任何人不得非法圈地。至于那个妖孽,人家连提都没提,小老儿人微言轻,又怎敢再多说?”   沙僧闻言沉吟不语,我不耐烦道:“我只是画个圈加持些法力防卫而已,圈哪门子的地?你且告诉我这地方哪里能寻些吃食?”   土地想了想答道:“往南三里,有处桃林,这个时节想必山桃儿熟了。”   “如此便多谢了。”我跳上云端,手搭凉篷,睁眼观看,果见南山向阳处有一片鲜红的点子。便取了钵盂奔过去,须臾间便落在那片桃林里,久未吃蟠桃园里的仙桃,看着那枝桠上硕圆肥美的果儿,本佛爷实在有些馋了。   大快朵颐到第七个桃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什么……   好像……还有人饿着。   赶忙装了几个桃儿奔回去,还未落地我就愣了。   只见山坳里转出来一个月貌花容的村姑,她左手提着一个青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磁瓶儿,从西向东,径奔唐僧。那冰肌玉骨细腰轻摆,翠袖轻摇金莲慢走的模样,看得唐僧和八戒毫无意外的呆滞成了傻子。   “奴家晌午做了些香米素面,几位师父可要用些斋饭?”这真是刚要瞌睡便有人送枕,唐僧笑吟吟道:“女施主说的是,你看贫僧饿得都要流口水了……”那女人娇俏一笑,举步近前,刚要迈步到唐僧面前便突然惊叫一声,一道金光将她弹了出去!   那妖精见势不好便要逃,我哪里容她走脱,当下劈头棒打!   “悟空住手!”唐僧还是喊得晚了,金箍棒下,又多了一条妖魂。   我一言不发把桃子扔给他,又将那砂罐磁瓶踢翻,两只□□从里面蹦跶出来,鼓着肚子呱呱直叫。   唐僧叹气,把桃儿在衣服上蹭了蹭,吃了两口道:“你总是这么暴力,为何不能试着感化她们呢?”   “我没那个耐性,”我没好气道,“你倒是心慈手软,可要不是有这个圈在,你只能去她肚子里感化她了。”   唐僧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下次我一定能成功感化一个妖精,你不要拦着我,你们都别拦着我哦!”   沙僧头也不抬道:“我们谁也不拦着,你放心去吧。长老你大胆的往前走啊,莫回头啊……”听他唱的起劲儿,我便回头往远处望了一眼,不由色变,靠之……怎么还是这货?!   山坡下出现一个老妇人,年满八旬,手拄着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声的哭着走来。“我的乖女儿哟……疼死个亲娘咧……”老太太往那女子尸身上一个利落的扑倒,便嚎啕大哭起来。   “阿弥陀佛,老人家,这位可是你女儿?”唐僧站起来问道。   “是啊,这是俺亲闺女啊,怎么转眼工夫就……就这般样子了啊……让我咋活啊啊啊啊……”   “咳咳,贫僧看令爱年方不过十七八,老人家今年也有八十了吧,六十多还能怀孕生子真是可喜可贺啊。”唐僧一脸真诚的祝贺道。   老太太面皮子一紧,颤巍巍站起来说道:“长老这话说的……让俺……让俺……”她遮掩不过,就势顺着唐僧身侧昏倒,唐僧立马慌了:“诶诶诶干啥?你别往贫僧身上倒!想讹人吧这是……”   我这次看得仔细,只见一缕元神如轻烟般飞射出老妇天庭,向东边山坳里飘了过去,而这老太太已然气绝倒地。   元神脱壳大法……我笑了笑,这妖怪倒是有几分本事……   四人坐在圈里,圈外躺尸两具。唐僧果断没了吃桃的胃口,捻着佛珠念起了往生咒。   他这厢口中不停,那厢也有人跟着诵和。我抬起眼,只见一个白发苍髯的老公公手拄拐杖走过来,脚下绕八卦,眼里幌金星,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   八戒睡在旁边,翻了个身没睁眼,口中喃喃:“妈的……还有完没完……”   唐僧未等那老头开口便起身合十道:“这位老人家,我等自西方佛国而来,往东土大唐送经传法……”   “我的老婆子啊……我的乖女儿哟……”对方直截了当的打断他哭开了。   “老人家节哀,这实在是因为……”   “你们,你们这些恶徒偿我家人命来!”对方颇为入戏。   “额,老人家听贫僧一言,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唐僧还在殚精竭力的感化他,“老人家,口业难消,请莫再辱骂……老人家,动手也是有业障的,请莫用拐杖杵贫僧……老人家莫打脸……老人家请息怒……老……老家伙你再动我一下试试?……哎呀我去?悟空,削他!牙敲掉眼扎瞎腿打折!善了个哉的!”   我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要感化吗?”   “感化不了,只能削化了!”唐僧气呼呼道。   一棍下去,那妖怪又旧法重施元神走脱,我悄然化作一只飞蛾跟在他后面,东拐西绕进到山坳里一处黑黢黢的洞里。   洞里晦暗如夜,白骨累累,腐味熏天。石壁上镶着上百颗人头骨,里面灌了尸油,燃着荧绿磷火,如同进了幽冥鬼府一般。   只见那妖魂径自飘进内室,化出真身本形,竟是一具披发佝偻的骷髅骨妖!   骷髅妖在洞中摇摇晃晃转到墙角,伸着两只枯瘦的骨爪套上一件女儿家的破烂衣衫,坐在那里对着铜镜,在自己的骷髅面上涂涂抹抹,随后揽镜自怜一番,颇为满意的喋喋怪笑起来。   它的声音难听得犹如破瓦刮锅,却毫不自觉的唱起歌来:   山家幺女初长成,花间一笑似仙葩;   陌上公子曾御马,笔下锦绣人羡煞;   寒窗剪烛同甘苦,千里送君泪如沙;   年年岁岁望春归,多少相思梦里话;   谁料金榜题名日,负辛官人成驸马;   旧恨新病老死时,一抷黄土葬天涯;   青冢亡尽女儿心,白骨夫人玉无暇;   枯身醉卧长生殿,冷夜未央挽霜发;   啖肉画皮独作戏,薄情假意真疯傻;   可怜残影不成双,孤魂更恨天地大;   西风抚眉惊酒醒,恍如昨昏对饮茶;   忽见门外又桃花,何处寻他当年画。   ……   那妖唱得凄凄惨惨好不瘆人,听得我汗毛直立脊背一寒。   本以为它是个出事故的,没看出倒是个有故事的。只是苦情再深,不抵罪重。   我大喝一声现出身形,将那骷髅妖骇了一跳!它惊惶的转过身来,竟是一位眉目如画,粉面樱唇的标致美人!   我呛了一口,以为自己中了幻障,待看清它手中的ren皮面具才心下了然,毫无犹豫向这伤天害理的妖孽祭出了金箍棒!   “嘿嘿嘿嘿……唐僧肉……我要长生不老的唐僧肉……嘿嘿嘿,生白骨活死肉……”骷髅妖竟如疯魔一般,两只刀刃般的利爪化作长剑,一路狂舞着迎击上来!   我一棍扫开它的攻势,飞脚将之踹得烂碎,那妖顿时厉声尖叫,刺耳的声波竟震得整座洞府土石崩塌!   “哈哈哈哈,天塌了,地陷了,夫人我,成仙了……”原来比泼妇更难缠的是疯妇,亏我还当这妖怪有几分算计,是个有头脑的呢。   二话不说一棍将之打得魂飞魄散,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插,“涨!涨!涨!”那棒子顿时化为巨柱,擎天而起,破山而出!   天色顿暗,不见日光。土尘随风卷,飞石如雨下,整座山岭顷刻间被我捅爆了!   “那个,土地啊……”   八戒遥遥望着远处山头,问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土地公,“我们现在买下这儿还来得及吗?”   沙僧不乐意了:“你个穷光蛋拿屁买呀?”   “这不是有光头吗,把他按斤卖给妖怪包准赚不少钱。土地你看如何?土地……土地?”   “别喊了,”沙僧指指脚下,“他晕过去了。”   唐僧此时很忙没工夫搭理他们,他正缩着脖子顶着钵,在飞沙走石中顾头不顾腚的四处躲着。   八戒沙僧聊了一会儿,觉得这么耗下去不是个事,便也抄起家伙将整座山岭的震动平息住。   土地公醒来后就像转磨驴一样围着我,抓耳挠腮道:“我的佛爷,我的祖宗,这可如何是好?这山……这山可是上头定下来的啊……”   “我就是上头,你慌个什么!”我揪着他的大袖子擦着满脸灰。   土地公抱着我的的腿,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开了:“诶哟,您要是上头可得替我多担待点,小老儿还有三百年就光荣退休了,不想光杆下岗!”   我问道:“这山头是给谁定下来的?”   “是太上老君……”   “啊?!”   “表叔二姑三妹幺弟妻舅的孙女——铁扇公主殿下。”   八戒乐了:“嘿嘿,那泼妇区区一届小仙,也好意思走老君的后门,真是败家娘们。”   我满不在乎的说道:“若是那婆娘寻你问罪就告诉她,这地方阴气重,老孙我义务帮她翻土清场,看在牛魔王的份上就不必谢恩了。”   “那是那是……佛爷自是不惧得罪于她……有您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   “呵呵,对于已经得罪的人再得罪一次又何妨?等你以后得罪多了她也就……”   “……如何?”   “就习惯了……”   ? ☆、凤仙郡 ?  “不对啊,”我拿着地图看了看这座民事荒凉、街衢冷落的镇子,疑惑道,“凤仙郡本该是一处繁华外都,怎么是这副德行?”   “阿弥陀佛,天灾人祸皆难量,世事多变道无常。看似非常,必有因果。”唐僧看着路边的乞丐喃喃自语。   到街上寻了几个人问询,才知道此地正值大旱,已经连续三年,以致民不聊生。那老妇人穿着破烂,面如枯菜,将旱情讲得声泪俱下,还不忘拿个土碗将那几滴眼泪接着,四人一时失语,同时扭头看着跟在最后面的一匹马。   “你们看我又有什么办法?”小白翻着大马眼道,“这事儿可赖不得我们龙族,久旱不雨定是天庭安排,我们也只是打工的,做不得主啊。”   沙僧摇头道:“天庭岂会随意下这样的旨意?定是事出有因,不如找找这里的地方官儿,一起想想办法。”   我们找到了凤仙郡郡侯的府邸,然后毫无意外的被大门守卫轰了出来。   “慢着,别撕!那是贫僧的度牒不是举报信,我们真不是来上访的!”唐僧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别以为扮成和尚就能混进去!昨天还有一群冒充御史台的,照样被哥们扔大狱里搓麻去了。有多远滚多远!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们……哼!”   唐僧灰溜溜的爬了回来,虔诚的呼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悟空你上吧,为师只适合与高层官员打交道。”   我掐了个隐身诀,大摇大摆进了郡侯府。   啧啧,看他朱门外面“富室聊以全生,穷民难以活命”,这高墙大院里照样是“堂前莺歌燕舞,席上山珍海错”。   穿过一群脂香粉艳的歌女舞姬,我毫不客气坐在宴中吃了起来。   眼瞅着一盘盘珍馐美味没了踪迹,却不见那里有半个人影,首座上的郡侯眼都直了,颤巍巍指着桌上说不出话来。众宾客白日见鬼更是惊得面无人色,当下尖叫着跑了个精光,只剩下郡侯夫妇瘫软在地,吓得抱作一团簌簌发抖。   清场完毕,我打了个饱嗝显出身形,慢条斯理的看着两人说道:“凤仙郡连旱三年,你身为郡守不思治理,上不报朝廷,下不恤百姓,反而挥霍着民脂民膏,躲在宅中寻欢作乐,是活烦了还是活腻了?”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郡侯夫妇骇得连连磕头,“非是……非是小人知情不报,而是官仓储粮也不多,赈济之款尚不够、不够此地官眷士绅所需,是以……是以……”   我飞起一盘翡翠黄瓜扣在他脑袋上,冷声骂道:“拇指大的白菜心,堆成山的鹅肝尖,是不够你们所需!”   郡侯鼻尖顶着一根瓜条,冷汗直流,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多言。那郡侯夫人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仙长教训的是,我等罪孽深重,再也不敢了……”   “哼,罪孽深重?你们好好想想,还干过什么好事得罪了老天,方才降下这等大旱之灾?!”   两人嘀咕一番,问道:“难道是老爷前年霸了一家良妇?”   我愕然。   “额,还是去年贪了官仓饷银?”   我无语。   “再或是……上个月打杀了几个上门闹事的乞丐?”   “……”我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两个在这跪着,慢慢想,等老孙我回来再算账!”眼见指着这俩问清因由是缘木求鱼,我一个筋斗飞上了南天门,却被护国天王拦住。   “斗战胜佛大驾光临,可有要事禀奏玉帝?”   “天王有礼,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东行途中见到那凤仙郡三年连旱,心中有疑,故来请教。”   “凤仙郡呀……”对方沉吟片刻,答道:“那地方就不该下雨,因为那儿的郡侯得罪了玉帝。”   我皱眉:“一介凡人怎么得罪玉帝了?”   “这个中缘由,本王就不知了……”   我想起郡侯那风流样子,脱口而出:“难道他给玉帝戴绿帽子了?最近几年没听说哪位娘娘下凡过啊……”   “诶哟,佛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噤声,噤声……”天王唬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贼眉鼠眼的左右看看,随即找了个由头,捂着惊慌失措的小心肝儿跑了。   我接着来到了通明殿,四大天师早已经恭候多时,同样拦住我说:“那地方不该下雨。”   “少和我扯大道理!”老子不禁有些恼了:“这世间事只有能不能、愿不愿,哪儿有什么该不该?!”   “呵呵呵,这么多年,斗战胜佛果然还是这么有脾气……”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凌霄宝殿深处传来,“请佛爷进来吧。”   玉帝还是老样子,歪在榻上保养着他的宝贝美髯,见我进来也没起身,只叫宫人看了座。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他缓缓道来原委,“三年前朕下界巡视,正碰上凤仙郡郡侯夫妇俩吵架,这两人掐的可凶,连供桌都掀翻了,然后又让狗吃了地上的供品,此乃大不敬也。因此,朕才降罪凤仙郡三年不下雨。”   “呵呵呵,这么多年,陛下果然还是这么小心眼……”   玉帝脸上一红,瞪我一眼道:“当然,也不是永远不下,只需做到三件事:一是天庭中的鸡啄完米山;二是狗舔完面山;三是灯焰烧断一尺长的金锁。凤仙郡自然降雨。”   “……”   “斗战胜佛何故不语?”   “我懒得重复刚才的话。”   “你……如来真是把你小子宠坏了,”玉帝微恼,“反正事已至此,朕也不好自毁前言。你若有能耐便自行解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犯了天条规定,莫怪朕不讲情面!”   “亏你堂堂玉帝,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王八的屁股威胁人。”   “放肆,你说什么?!”   “龟腚喽。”   “滚你个小混蛋……”一只龙靴擦着头皮飞了出去,我呵呵一笑起身告退,掐诀召云回转凡界。   “凤仙郡郡侯夫妇如今已经洗心向善。开仓放粮,救济难民,召请僧道,修葺道场,引领百姓在坛前拈香瞻拜,答天谢地,引罪自责,祈雨求福。”我看了眼在坛前默默念经的唐僧,对八戒沙僧道,“只是玉帝那小心眼儿不会就此甘休,天庭所立三事不成,这雨就降不下来。”   八戒贼笑道:“鸡啄米山,狗舔面山,灯烧金锁……嘿嘿,真够损的啊。”   沙僧瞪他一眼:“你我好歹是天庭命官,再瞎说老子实名举报你!”   “诶哟喂,你跟我这儿逞什么威风?来来来,陪哥练两手,看你有命举报吗!”   两人叮叮咣咣打开了。小白看着他们,无奈的甩了甩尾巴:“都是为天庭打工的,你也知道,这事儿他们不好插手。”   我望了望烈阳高照的天空,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我知道,人也罢,仙也罢,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这位大哥,求大哥行行好吧,俺娃儿快要渴死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抱着孩子跪了下来,我看到他细如麻杆的手臂上布满刀痕,便从行李中掏出水囊递给他:“你怎的受了这么多伤?”   那人千恩万谢的接过水,给那奄奄一息的孩子喂了点才答道:“这地方旱了太久,多深的井都挖不出水来,家里已经断水一个多月了,只好……只好先给孩子喝血,起码得让他活下来啊……”   我指了指远处赈济的粥棚道:“这样也不济事,你去那边排队领粥吧,有些吃食还能多撑点日子。”   男人拜谢而去,我又闭上眼,只是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迷糊中有人问道:“你这样能帮多少人?救得了他们吗?”   我苦笑一声:“能帮几个算几个吧,我虽是佛,但专司战斗。这双手,斩得了天下妖邪,却救不了一个凡人。”   法坛上焚香缕缕,诵经之声遥遥入耳。世人有难皆来求佛,可佛又该去求谁呢?   眼角一滴冰凉,我擦了擦脸,忍不住嗤笑,难不成在凡界呆久了佛也会有泪?   “下雨啦!下雨啦!老天爷开恩啦……”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人群中传来,万民拜伏中我急忙起身,才发现地上已经洒落了无数雨点,抬起头便见那半空中风云际会,雷电灼灼,甘霖滂沱,骤雨淙淙!   浓浓云雾里一条银色小龙吞吐游走,在漠漠青霄之中自显天威神相。八部天龙修神数千载,如今总算堂堂正正施云布雨,做了回云间水神,海里真龙!   小白摇头摆尾的飞过天际,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原来我也可以降雨,原来照管一方水土的感觉这么好……”   瓢泼大雨倾河倒海,蔽野迷空。槁苗得润,枯木回生。   凤仙郡的百姓指着天上长跪高呼:“龙王啊!快看那是龙王爷降雨了!”郡侯喜不自胜,抱着唐僧大笑道:“长老果然高明,竟连龙王都请来了,这雨下得痛快啊!”   唐僧望着高空喃喃道:“阿弥陀佛……贫僧怎么看那龙王有些眼熟呢?”   “荒唐!胡闹!谁准许你私自布雨了?!”云中一震,无数人影显露出来。玉帝站在伞下怒不可谒的吼道:“八部天龙你这孽畜!竟敢无视天庭律法,擅做主张违规降雨,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白摇着尾巴嘿嘿一笑:“回禀陛下,小龙我生自水中,长于海里,没听过王法,只见过王八。”众天兵全部低头未发一声,所立云头却颤抖不停。   “大胆!”玉帝招呼左右,“来人,八部天龙触犯天规,不知悔改目无尊上,给朕拿下!”   “慢着。”小白并未收了雨势,我站在云中被浇了个湿透,一边拧着衣服一边走到众仙面前,笑道:“陛下好大的脾气,却可曾见这凤仙郡万民正跪在下面,答天谢地感恩各位神灵?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时撤雨,恐失民心,仙家脸面又如何存于三界?”   众仙默然,太白金星估摸了一番,走到玉帝面前进言道:“陛下,甘霖既降便不好半途而废,何不就此顺应民心撤了凤仙郡的限令?四海八荒都会敬服吾皇气度浩然,仁德爱民的。”玉帝似有动摇,太白继续道,“当然,八部天龙违反天规亦当严惩,否则人人效之岂不天下大乱?如此亦显我朝律法严明,治下有方。”   “嗯……爱卿言之有理,也罢,既然凤仙郡臣民诚心皈依,朕就不和这些小民计较了。”他一挥大袖,面色冷然道:“八部天龙触犯天条罪不可恕,即日撤去封号,发配蛇盘山,贬入鹰愁涧!除非山陵崩、四海竭,否则永世不得翻身!”   我暗骂一句正要上前,却被小白拦住,他龙爪收束,眸光淡然,长尾一扫收了云雨。空中当即放晴,一道华丽的彩虹铺顺在天地之间。   雨后的空气仍带着温润的湿度,虹光照在细密的龙鳞上流光溢彩,白龙在七色光晕中高高昂起头颅:   “罪臣遵旨。”   田畴久旱逢甘雨,河道经商处处通,从今黍稷多条畅,自然稼穑得丰登,风调雨顺民安乐,海晏河清享太平。   凤仙郡即将迎来新的繁华,合郡官员和百姓们盛张鼓乐、大展旌幢送我们出城,相送三十里犹不忍别,人人掩泪目送,直至不见方回。   是了,一匹马的去留,又有谁会在意呢……?   ? ☆、白龙前传(上篇) ?  西海龙王敖闰的爱妃要生了。   整片西海都被搅得翻腾不息,鱼虾不宁。这倒不关那位王妃的事,而是一场万年难遇的大海啸降临了。   百里风卷,千岛倾覆。在汹涌疯狂的洋流中,龙宫就像一片小小的叶子起伏颠簸,仿佛随时要在巨大的水压下挤成泡沫。水族们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说这位小太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没出生就快把西海折腾残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海中众生在颠沛不安中等待了三天三夜,王妃终于生了……   ……她生了个蛋。   龙族都是卵生,从产卵到孵化还要经历至少三个年头,敖闰捧着硕圆光滑的“儿子”,脸上看不出喜怒。   “既是本王的三太子,便赐名为……诶哟……”突然一股冲天高的洋流冲破结界撞上了龙宫,敖闰一惊中猛然失去重心,身子一歪手一松,那蛋便骨碌碌滚落在地,被那迅疾的洋流一卷,飞快的打了个漩,眨眼消失在海底深处。   人生就是这样,在命运的洋流里随波而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倒霉的蛋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飘向哪里,它只觉得被水流包裹着很舒服,便顺着洋流毫无目的的游向远方。直到有一天洋流减缓,它扭了扭不存在的腰,不疾不徐的落在一片柔软的海藻中。   行了这么久的路,它想美美的睡上一觉。   “快看,那里有个蛋!”一群绿油油的鳖精游了过来,围着那颗蛋上下打量。   “这个……是老七家丢的娃娃吗?”   “不会吧?老夫活了千把年纪也没见哪只母鳖下过这么大的蛋啊。”   众鳖七嘴八舌拿不定主意,最后一只老鳖瞪着昏花的绿豆眼看了半天,说道:“是大了点,不过这年头营养足,超重的孩儿不少,先带回族里看看吧。”   “是,大长老!”   于是,堂堂西海三太子就这样成了海鳖精的一员,它住进了鳖族的育儿所,在群蛋中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最大的沙坑。   这个地方很热闹,每天都有几颗蛋在拌嘴吵架,还有的直接动用武力,你滚过来我撞过去,打的不亦乐乎……   一年过后,无数小鳖精出生了,它们顶着嫩绿的壳,晃动着柔软的小脑袋,划动四肢在水波里游来荡去。只有那颗蛋还留在沙窝里,它羡慕的看着远去的同伴,寂寞得蛋疼了。   鳖族长老很忧郁,在家族渊远的历史上从未没出现过孵了一年还没破壳的蛋,而且还长得这么大,颇有种占茅坑不拉屎的感觉。他思考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觉察到一个问题:这……会不会是异族的后代?   长老是个实心眼儿的水族,他慢吞吞背着那颗蛋,来到外海四处走访。   先是去了近亲乌龟聚居的洞府,乌龟们摇摇头:“这不是我们的蛋。”   他又去了章鱼那里,章鱼们八只爪一起摆手:“这不是我们的蛋,你看,我们的蛋是软的。”   鳖长老点头:“哦,你们是软蛋啊……”   ……他被打了出去。   他又去了虾精那里,对方很不友好:“不要跟我们虾族扯蛋。”   他又去了……鳄鱼那儿没敢去。   鳖长老顿时迷茫了,这到底是谁的蛋呢?他琢磨了一路,沉默的背着蛋回了家,把它端端正正放在香案上,虔诚的供了起来。   据他判断,此乃一枚仙蛋,是先祖遗留下来保佑我们鳖族的。   这颗“仙蛋”就此在鳖族中奠定了精神图腾的信仰基础,它每天接受着千万海鳖的叩拜臣服,听着他们家长里短的牢骚和发财求子当大官的祈求。一天、两天、三天……最后它终于厌恶了。   在一个月黑浪高的夜晚,某蛋逃了……   海里天地广阔,在浪花中滚了三个月,蛋也不知道自己飘荡到了何处,反正大海无边无际,去哪里都是一样吧。它如是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任由水流带自己漂泊,等它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地方好热,沙子好多,身上好干。   是的,它搁浅了。   作为一枚非自愿登陆的蛋,它努力的滚了滚,又滚了滚,试图滚回海里去。   这时一只讨厌的手将它拾起来,放到阳光下看了看,又举到耳边晃了晃。   “谁摸我屁股?”   那人骇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这只蛋在说话,便有些惊讶的说道:“龟儿子的什么世道?蛋也有屁股……”   “谁说没有,你现在摸的就是我屁股!”某蛋理直气壮的扭了扭“小蛮腰”。   对方有些好笑的掂了掂那颗蛋,贱兮兮道:“嗯,够分量,能做半锅羹了……”   蛋不敢说话了。   “诶,你喜欢被水煮还是清蒸?放葱花还是胡椒?”   蛋被吓哭了。   “靠,你这是尿了吗?”那坏人连忙松了手,蛋激灵灵就地一骨碌,奔着大海狂奔……额,狂滚而去。   “小坏蛋往哪里跑?”对方眨眼就拦在了自己前面,蛋很是刚烈的威胁道:“你再敢碰我,我、我就……”   “你就如何?”   “屙你一身!”   这个威胁似乎很是奏效,那人有些迟疑,随后嘿嘿一笑,蹲下身掏出一根绳索,三下两下把它绑了个结实,然后拽着绳子慢悠悠在沙滩上溜起蛋来。   蛋委委屈屈的拖在他身后,哭出了一道蜿蜒的小溪。   这坏人是个疯道士,整天醉醺醺的到处乱逛,一会儿跑到天边摘星星,一会儿跑到河里捞月亮,一会儿在树丫子上垫个鸟窝,端着酒葫芦给蛋洗澡。   浸在这芳香浓郁的陈年老酒里,蛋也是醉了。   “你是要做酒糟蛋吗?”   道人呵呵一笑,“瓜娃子不懂了吧,这可是仙酒,可以助你洗经炼髓,灵力大增。”他敲了敲它的壳,“还能助你早日破壳而出。”   蛋来精神了:“真的?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现在食品危机这么严重,我也想看看孵出个什么玩意儿……”对方打了个哈欠,“不然吃着不放心。”   “……”   蛋怒了,这一怒便气血攻心,于是心窍一开灵气一涌,只听喀拉一声!那蛋壳裂开个缝,从里面露出两只亮盈盈的眼睛来。   哇,它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还有眼前的人。   “——爹爹!”蛋喊得不情不愿,但抵不过天性使然。龙族血脉就和很多卵生动物一样,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亲娘老子。   道人晃了晃,笔直的栽下树去。   “老子不是你爹!”他苦着脸反驳。   “——娘亲!”   咣当,某人再次坠树。   “咳咳,我说吾儿,你到底是什么蛋啊?”初为人父的疯道士盯着蛋里的眼睛仔细研究着,表情很是猥琐。   “王八蛋!”   对方不轻不重的拍了它一下:“骂谁呢。”   “我是海鳖养大的,真是王八蛋啊,爹。”   某爹含泪跳树。   在疯道士的“精心养育”下,蛋成长得非常迅速,终于在冬天第一场雪降落的时候破壳而出了。   细长的龙尾蜷缩成一团,银白的鳞片映着水色的月光,两个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四只小爪便如利刀般乱舞一通,把某人的道袍撕得稀烂。   “吾儿,你是不是少点什么零件?”某爹里里外外翻了翻一地碎蛋壳,最后疑惑的戳了戳那只四脚蛇,问道,“你把王—八—壳忘娘胎里了?”   小白龙瞪他一眼,翻了个身,没良心的打起了呼噜。   疯道士拽着他的尾巴甩了甩,见没什么动静,便往兜里一揣,掐诀御风直奔九重天。   “那疯子站住!你他娘的又追尾……别跑!还想肇事逃逸……”很快身后攒了一大票天兵还有两只神犬,他拐了几拐总算甩脱,兜了个大圈才降落在一处仙云缭绕、鹤唳猿啼的山庄门口。   门口挂着一匾额,上书“珍兽苑”三个漆金大字。   疯道士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又嗖的窜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本水族饲养手册,怀里抱着一袋子仙兽饲料,飞一路撒一路。后面珍兽苑已经乱得鸡飞狗跳,无数妖兽不知被哪个缺德的放出了园子,这群畜生一得自由立刻飞天的飞天,钻山的钻山,下海的下海,觅食的觅食,找对象的找对象……具不完全统计,仙界当日走失各类珍兽上万只。   看着仙界乱成了一锅粥,始作俑者遥遥立在远处,笑呵呵的摸着下巴道:“嘿嘿,这下谁也不敢轻断吾儿的来历了。”   他踌躇满志的翻开饲养手册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蛇化蛟,蛟化龙,龙乃水族之主,上古瑞兽也。可上天入海、断金炼火、吞云吐雾、兴风布雨,非大能者不可得正果,故饲养之艰难列为兽首。   幼龙只食北海冰莲、天山甘露,上古妖丹更佳,每隔一个时辰喂食一次。白日须浸泉水,夜间须晒月光,每隔三日梳理鳞片一次,每隔半月清理牙齿一次,每隔三年蜕一次鳞,须涂抹蛇草蛤油护肤保湿霜,不得受风、受寒、受烈阳,不得打骂,不得冷落,不得无故丢弃,不得……   小白龙睡醒后从疯道士的袖子里爬出来,懵懵懂懂的抬起眼,疑惑的看到某奶爸脸色像吞了只苍蝇一样,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 ☆、白龙前传(中篇) ?  风过晴天,浪击礁岩。沙滩上洒落着几颗莹白的贝壳,如同雪亮的珍珠点缀在延绵千里的金纱之上。   有人正蹲在海边悲愤的哭诉着:“吾儿,你爹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喂养大容易吗……”疯道士捧着一堆破贝壳碎碎念道,“你就不要和贫道闹什么青春期了好不好?!”   浪头猛的一扬,哗啦啦,一条白龙从海里气呼呼的冒出头来:“我不管!阿墨都不理我了……你把那些贝壳救活再说!”   “那阿墨是条鲤鱼!你小子早恋也就罢了,还跨物种……气死个仙人板板……”疯道士跺脚。   白龙对他不理不睬,径自沉下水去玩了。   海的外面是什么呢?   是另一片海。   这片海真大啊,从小游到大,竟还能不断发现新的地方。   小白龙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海底深窟,他窃喜,若是带阿墨过来她一定喜欢。哼,那臭道士凭什么阻挠他们?就因为阿墨是条鱼,他是条龙吗?真爱面前种族哪儿是什么障碍啊!肤浅,人类真是太肤浅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摇头摆尾靠近了那处洞窟,这洞好深好黑啊,水流也好急,等等,好像有点太急了……诶哟我靠这什么鬼地方……他来不及回转,那洞里漩涡骤然一吸,整条龙便消失在幽深的洞里。   小白龙只感觉出那是一股极快的洋流,这条黑洞仿佛无限制的向地底深处延伸,急流疯狂的向下涌去!他只能顺水势下坠,不知道这样前进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前方有一处微弱的亮光,便努力摆动尾巴向光亮处游去!   ************   东海龙王傲广上个月喜得麟儿,难为这老蚌育珠含辛茹苦,他心下极是高兴,便宴请了四海同族喝幺儿的满月酒,连带天上诸位神佛也都送了贴,虽说那些个尊神不会亲临,但大多会派弟子使者来贺。这日正当宴席开始,各路仙使亲朋齐聚水晶宫,为那颗刚生下来的龙蛋贺喜添光。   四海之中东海为尊,这东海龙宫可谓是水族里最奢华雍容的宫殿。屋顶一溜莹光剔透的水晶瓦,金阶玉栏后的紫贝窗挂着白珍珠帘子,丈高的红珊瑚树伫立在飞瀑而下的泉池畔,上面还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真真是珠光璀璨华贵至极。   众宾客喝得正兴起,纷纷向老龙王贺喜,这厢主宾正把酒言欢,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从瀑口坠下的东西将整个泉池搅得炸翻了天!一大泼浪头眨眼哗啦啦甩出来,将龙王及众宾浇了个呆若木鸡。   小白龙摇了摇脑袋,用大爪子抚了抚小心脏,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我勒个去,终于出来了……这是哪儿啊?”他从池子里支楞起身子,和众“落汤鸡”大眼瞪小眼。   西海龙王敖闰一惊,手中玉盏啪的摔碎在地上。   “你……你是哪家的娃娃?!”龙族的脸都丢姥姥家去了,东海龙王气得胡子直翘,“怎么……怎么从那通天洞里钻出来了?!”   年轻的白龙显然还没搞清状况,四爪并用爬出泉池,满脸无辜道:“我……我叫小白,也不知道怎么被那洞吸过来了,至于是哪家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叫啥,以前是王—八—家的。”   敖闰一口血梗在胸口。   东海龙王涨得满脸通红,他再老也不至于瞎了眼,明明是条龙,竟然说自己是……王……八……这让他们水族至尊龙威何在?!他看了看周围一群埋头忍笑的外族人,强压怒火道:“给我把他押下去!回头再处置!”   小白被疯道士散养了五百年,早就惯成了一条半疯不傻的骄龙,哪里肯俯首就擒?当下一甩长尾将众虾兵蟹将翻了个八腿朝天!他昂头冲天一声龙啸,竟震得四周海波滚滚巨浪腾腾!整个水晶宫像摇元宵的笸箩一样颤动不停,有些宾客见势不妙便匆匆起身不告而别。   东海龙王只当他是个不经事的后辈,哪儿料到这年纪尚幼的小龙竟然修有如此厉害的体能和法力?!但他终究是镇守一方的霸主,只惊诧了片刻,便猛地一跺脚稳住周遭涌动的气流,然后大手一张飞身而上,亲自向小白龙擒去!   “二哥且慢!”一人闪身拦在龙王面前。傲广一愣,认出这是西海龙王敖闰,便停住身形暂撤攻势。   “三弟这是何意?”   小白看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家伙也搞不清状况,但他嚎了一会儿有点疲倦,也顺势收了声,瞪着大眼看着殿中形式,心中暗暗计划着逃跑路线。   “二哥恕罪,此子本是我西海族人,平日疏于管教才轻狂至此,小弟这就带他回去受罚!”敖闰一手背后向小白打了个手势,退后一步道:“搅了二哥的兴致实在罪过,改日小弟再请二哥吃酒赔罪。”他说着便要携小白龙离开,傲广是众龙王中最精明的一个,哪里看不出这事有异,只是当着宴上众人的面不好说破,又事关自家兄弟,不得不徇私些许,于是示意敖闰速去。   小白莫名其妙的被敖因带出了东海龙宫,却也不肯再随他走了,虽说这人长得不像拐卖幼龙的怪叔叔,但某爹说过不可轻信陌生人,是以停下来上下打量着敖闰。   “你是谁啊?要带我去哪儿?”小白长长的龙尾缓缓摇曳,银白的鳞片映射着粼粼水光。敖因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儿子险些老泪纵横,只是此地尚在东海辖地,他兀自压着激动的情绪,却不敢开口直言。   “我……是你族中的长辈,你……。本是西海龙族一员。”   “西海龙族?”小白呲牙一笑,“大叔你认错龙了吧,我爹说我是五百年前仙界珍兽苑里跑出来的,和你们应当没什么关系。”   敖闰闻言一愣。   “再说我如果是你们的族人,为什么这五百年从来没有龙族的人来寻过我呢?”对方亮盈盈的眼睛里含着讥诮的冷意。   敖闰重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你且先随我回去,我自会告诉你缘由。”   “可我没兴趣听什么缘由,更不打算认什么亲戚,来到这纯属偶然。”小白转过身背对他道:“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给我解围,有缘再见吧。”他一摆尾巴游走了,敖闰看着那飞快远去的银色影子,无奈的垂下头来。   然而敖闰并不知道他的倒霉儿子一直在溺爱中长大,从小就没出过远门。小白龙在东海里转来转去,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迷路了。作为一条龙,在海里迷路是很丢脸的事,所以他昂头摆尾继续前进,也不管所去是何方向。   十天后,小白再次遇到了敖闰。   “大叔,你竟然跟踪我……”某小龙大言不惭的指责道。   敖闰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是你跟踪我吧……怎么跑到这来了?”   “额……这是哪儿呀?”   “……西海。”   “……”   “唉,既然来了,就听我把话说完吧……”   小白虽然年纪轻轻,性子桀骜不驯了一些,但也不会认为“爹”这种生物是可以随便认的,是以他很狐疑的看着敖闰,对父子离散五百年的说法保持缄默态度。   敖闰擦了把老泪继续说道:“当年你出生时,天洪泛滥、四海动摇,族中上下本就存疑,后来我到天庭找司命真君为你求了一卦,从卦象上看你也的确是灾星转世,五百年后便会为我四海带来凶劫……是以四大家族达成一致不去寻你,今后是福是祸都看天意。”   小白冷笑一声。   敖闰看他不以为然的态度,心中微微一叹,张开双臂旋了身,只见水沫乍起,海雾翻腾!待一切复归平静后,一条巨大的银龙无声的出现在小白眼前。   小白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照镜子一样。   银色巨龙苦笑道:“为父对不住你,你不认我也是好事,若是其他三海和各水族长老知道了你还活着,恐怕已经下手除去你了。”所以他在东海龙宫见到他的时候不敢相认怕惹来祸患,作为一个父亲,他如今能做的只是放他远走高飞。   “孩子,你走吧……离这里远远的。”   “他哪儿也走不了了!”小白转过身,看到无数隐在珊瑚丛中的水族兵将,东海龙王站出来道:“三弟,你好生糊涂!难道我四海安危,万万亿水族的性命比不得你这儿子金贵吗?!你可还当你是西海之主?!”   敖闰老眼含泪,哽然道:“二哥,我是一族之长,西海之王,可我也是一个父亲!五百年骨肉分离已是对他不起,难道如今相见还要手刃至亲不成?!”   “哥知道你舍不得,难道我想看着自己的侄儿去死吗?但他是四海的大劫啊!便是我亲儿也得下这个狠心……”敖广一脸大义灭亲的哀恸模样。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牺牲自己?小白没那么伟大,从东海龙王现身起他就四处寻找着退路,可惜他从东海就被人盯梢了,周围布置的密不透风,连只水苍蝇也飞不出去。   “不行!我儿是无辜的,若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我还有什么脸当这西海之王?!”敖闰心下一横,挡在小白面前,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老三!你既然执迷不悟,我做哥哥也只好得罪了!”敖广面色一冷,挥手示意属下,众水族兵将携枪夹棒冲了上去,同二龙激战在一起!   这本是西海的地盘,很快便有敖闰的卫兵赶来相助,两拨虾兵蟹将掐在一起,斗得好不热闹!   敖闰大展神威冲撞着包围圈。小白终归是年纪小修为低,虽然有大龙护着,还是在争斗中挂了不少彩,只是这家伙不受伤还好,一受伤就真怒了,嗷嗷一嗓子又把海中震了个翻腾!敖广一见更确信此子是灾星妖邪,也变化了青龙真身加入战团,西海一方顿时压力大增。   战事正激,一道金光突然自海上直劈而下!巨大的冲力分波裂浪,将两拨人硬生生隔离开来。光辉一闪而逝,水中立着一人,持剑而笑,笑得众人脊背发寒。   “哪个龟孙子的伤了吾儿?自己站出来!”疯道士狭长眼睛一扫,水族群中便有受不住威压跪倒在地的兵将。   敖广一见来的是这个玉帝都奈何不了的疯子便大为头痛,他恢复人相上前揖礼道:“道长怕是误会了,本王正在清理族中内务,没有您的什么……什么儿子啊……”   疯道士没理他,这厮已经抱着小白哭开了:“吾儿啊,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要吓死为父吗?以后不要离家出走了好不好……”   小白一脸嫌弃,用尾巴把他扒拉到旁边,拉开架势准备接着打。   敖广愕然:“道、道长……此子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怎么成了……你的儿子?”   “放你娘的屁!”疯道士手指差点戳到他鼻尖上,“五百年前我就在珍兽苑捡到了他,老子好不容易养这么大,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你赔得起医药费吗?!还一句话就想把我儿子拐跑……嘿嘿,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剑!”   “道长且慢,道长息怒……”东海龙王连忙躲开他那把臭名昭著的剑,看着敖闰和小白,眼中也带了些许疑惑:“那个,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吧?我那侄儿也是五百年前走失的,又同……三弟如此相像,当是西海龙族不错。”   “不可能!珍兽苑是养坐骑灵宠的地方!会藏了你们西海三太子吗?”疯道士一脸怒火拽住他,“走,你跟我去问问玉帝,看看是不是他的珍兽苑当年偷了你侄儿!”   敖广失心疯了才会把事情捅到玉帝面前,当下连忙道:“不用、不用、不用,是我们搞错了,我们搞错了。此子是道长养子,并非西海龙族……”   “嗯……这就对了。”疯道士松开了他的脖领,看似熄火,龙王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对方的下一句:   “那就接着算算,你们伤了吾儿的账好了……”   ? ☆、白龙前传(下篇) ?  东海龙王带着一众鼻青脸肿的虾兵蟹将灰溜溜回了东海,疯道士被敖闰请进了西海龙宫。   小白被侍女们带下去疗伤,疯道士便懒洋洋坐在大殿里,一边喝酒一边和敖闰谈着话。   “多谢道长对小儿照拂有加,本王铭感五内。”   疯道士笑道:“养自己的儿子是天经地义,不劳龙王感恩戴德。”   “额,素闻道长风流多才……只是不知道长何时成的婚?是同哪位伉俪育出了一条白龙呢?”   “唔……王母……”   “——啊?!”   “座下的一个龙女。”   “……”   “嘿嘿,贫道就不打趣了。”疯道士敛起贱笑,“小白的命数我也掐算过,的确是四海之劫。论理,东海那条绿长虫做的没错儿。”   敖闰摸了摸鼻子,自动忽略自家二哥的绰号,肃然道:“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大义灭亲,何况小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凭什么要牺牲他来保全旁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命这玩意儿……贫道也参详不少年了,须知一切皆有定数,定数之中亦有变数。”   敖闰一脸惊喜道:“如此说来,小儿未必会带来劫难?”   “不,他一定会给四海带来泼天大祸……但是,”对方话锋一转,“我们也可以移花接木,找个替死鬼嘛。”   “这……愿闻其详……”   疯道士转着手里的琉璃杯,慢悠悠道:“两千年后,真正的天灾就会降临,只要四海之劫也拖到那个时候才爆发,就自有人替小白挡煞。”   “可是拖延灾劫无异于偷天改命,道长可是有办法为小儿……改命?”   对方放下酒盏,眼中透着亮光:“这些年我也在想法子,目前看来,若想瞒天过海,办法只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敖闰细细听着他的计划,心头渐渐燃起了希望。亡其命而保其魂,大劫之期一过再还魂复生,可谓天衣无缝!但是……   “道长,我有西海水晶棺,可保法身五百年不腐。只是神魂易灭,如何能护他魂魄五百年不散呢?”   疯道士淡淡道:“听说玉帝有盏养魂灯……”   “啊?!可那养魂灯是天界至宝啊!这本是逆天而行,玉帝岂肯借给我西海?”   “唉,你们水族就是实心眼儿……”疯道士醉醺醺笑道,“龙王有所不知啊,这世上只有谈不拢的价格,没有谈不成的买卖……”   敖闰心下了然,以玉帝不吃亏的性子肯定要狮子大开口,届时西海不便直接出面,这血只能从疯道士身上出了……   他当即起身离座,对着眼前人长长一揖:“道长大恩,我西海上下感激不尽,小儿能遇到您,是累世的福分……”   疯道士摆摆手,打断他的客气话:“贫道孤家寡人活得太久了,也只捡着他这么一个儿子,能不放在心尖尖上吗?我做这些无关仁德道义,无关修行因果,只为了五百年前,他唤我的那声‘爹爹’。”   敖闰心头一酸,不禁有些哽噎:“比起道长,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是不称职……”   “呵呵,那以后便替贫道好好待他便是。”疯道士轻笑一声,站起身来。   “这……道长何出此言……?”敖闰恍然的望着他。   对方缓缓走下玉阶:“我的办法其实与转生没什么不同,养魂灯只能保他神魂不灭,但……保不住此世记忆。五百年的消磨,只怕他早就将前尘忘却了。当然,这事儿你也不用和他提。”   “可是,道长与他情同父子,五百年来的养育之恩,难道并不愿他记着吗?”   “呵呵,我如今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又何必强求别人念念不忘呢?活得太久,记得太多,原本都是负担。龙族寿命绵长,此番新生,他自有千年万年去和亲朋好友、仇敌挚爱,慢慢消磨……”疯道士出了大殿,头也不回道,“而这五百年的时光,是只属于我的……”   金色飞剑遁光而去,龙宫大殿外声音飘渺:   “……这便够了。”   作为一条王霸之气十足的骄悍龙,小白在西海养伤养得滋润,却死活不认敖闰这个亲爹。   西海龙王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把他忽悠进水晶棺,最后还是不得不请了刚和玉帝谈妥的疯道士。   某爹风风火火赶来,一句话未说,当场敲昏了某龙,取了魂魄转手就扔进了冰棺里,动作干脆利落得和海鲜贩子一样。   敖闰擦了把冷汗,小心翼翼将养魂灯点上,老母鸡似的蹲在那儿护着儿子的魂魄,生怕从哪儿刮来一阵风给吹灭了。   疯道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冰棺里卧着的小白龙,捏着下巴道:“其实我想改主意了,还是把他剁成七七三十六块镇压在四海阵眼得了,以煞化劫,一了百了。”   敖闰抓狂:“是七七四十九块……”   对方轻叱道:“白痴啊,四十九块怎么平均放在四个海域?多的那块归你还是归我?”   敖闰担心儿子被他气活过来,连忙把疯道士扯出了冰室。   “道长,玉皇陛下答应借你养魂灯,提了什么条件啊?我这边可有能帮上忙的?”   疯道士喝了口酒,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让我五百年后……灭了妖界。”   敖闰手一抖,白玉酒壶摔了个粉碎。   疯道士有些心疼的看了看酒壶,继续道:“其实他的初衷是想灭了妖界的同时也灭了我,一石二鸟之计,不算笨吧……”   酒杯也碎了。   “淡定、淡定……”那人依旧不紧不慢,“一界覆灭、生灵死尽是多大的因果?贫道虽然缺德,但不缺心眼儿,没全答应他,只须将那妖族打怕、打残、打弱,打得它千八百年不敢和天庭叫板儿就够了。”   “是、是,道长所言甚是。”敖闰总算找回了镇静,“只是道长一人前去妖界恐怕凶险异常,还请万万保重。我族在妖界水族也有些势力,届时也可助力一二。”   疯道士点点头道:“说起来也该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了,此剑许久不见血光,都快他娘的长锈了……”   敖闰见过他变态的身手,看到他亮剑仍然心有余悸,便微微侧身道:“果然好剑!光映山河、气吞日月,堪比上古神器,可有名字?”   “有,”疯道士笑呵呵道,“叫‘招财’。”   “……”   “贫道特意选了昆仑金精和黄泉玄铁来铸,那切菜的滋味,嘿嘿……龟儿子的一剑一个人头,一剑一个元宝,这架干起来才带劲儿……”   ……敖闰彻底打消了让儿子跟他学剑的念头,复而动了动唇,终究没敢问是不是还有一把刀叫“进宝”。   “对了……虽说我大劫未至,但天意难测……”对方疯魔似的摆弄了一番剑,便收了起来,依旧是嬉皮笑脸的德行:“若是……贫道此番征讨妖界真有什么不测……”   “我便将一切告之小儿……”   “不,你要瞒他一辈子……”那人轻笑,甩着破烂的袖袍御风而去。   冰室里魂灯微颤,在壁角投下一道孤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自古神佛寿与天齐,五百年不过转瞬须臾,只是对某些人来说,这不起眼的时光显得格外漫长。   西海龙王紧张的将微弱的魂魄渡到那具冰冷的龙头里,整个人连带心头都颤抖起来。   “吾儿……吾儿你醒醒……”   棺中没有动静。   “我的儿呀……不要折磨父王了,快醒来吧……”敖闰趴在棺材边哭号道,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时候哭丧有点晚,便擦了擦眼泪,拿起酒壶猛灌了起来。不大的冰室里顿时酒香四溢。   某龙鼻孔抽了抽,嘴里开始流口水,淌在冰棺里还不甚明显。那双沉睡许久的眼睛迷茫的睁开来,带着婴儿刚刚降世时的懵懂。   “——爹爹!”   敖闰一口酒呛了出来,低头一看,顿时惊喜若狂!   “哈哈哈哈哈好儿子!吾儿回来了!!哈哈哈哈……”西海龙王疯癫一个月后,昭告天下四海:龙三太子小白衔褔降世,生来仙胎,迎风而长,出生一月,已化人形,实乃神佑龙族,天赐鸿福。   西海众族看着敖闰怀里白嫩嫩的娃娃啧啧称奇,唯有东海龙王闷在角落里自饮自酌。那小娃娃心思聪敏的很,挣脱了父王的怀抱光着脚丫颠儿颠儿跑到他面前,脆生生的喊了句:   “二大爷好!”   敖广险些背过气去。   “二大爷,这个给你!”这娃吃得好,力气足,举着一枚乳白的大扇贝塞进他手里。   敖广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还有一只小扇贝,再打开,还有一只更小的,再打开,又有一只,再打开……东海龙王不亦乐乎的翻着贝壳,这厢小白嘻嘻一笑,那六个扇贝齐齐一合!   东海龙王的叫声很销魂。   敖广颤巍巍包扎着青青红红的手指头,低头看了眼这个当年险些葬于己手的孩子,千锤百炼坚硬如铁的老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柔软了。   三年后,龙三太子天赋异禀,修为精进。   强拆东海龙王庙,火烧南海紫竹林,水淹北海育儿园……四海之内,同龄人中,已难寻敌手。就在小白磨刀霍霍向九天的时候,他被观世音客气的请去听了回经……   从此南海被西海划为陆海空三方禁区。   又过三年,在龙族各路长辈睁只眼闭只眼的溺爱下,混世小魔王几乎把三海搅翻了天,水族们苦不堪言、闻之色变。   玉帝怕他哪天心血来潮去为祸人间,又素知这混货是个爱面子的,便破例赐了个八部天龙的封号,令其负责守卫四海安平,如此一来便绝了后患,四海八荒难得安宁了几年。   这日,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西海龙宫。   龙王敖闰恰巧出去体察民情了,西海小霸王便堂而皇之占了主位。   小白正埋头在仙肴佳馔里吃得正香,便看见有人未经通报走了进来,还是个穿得破破烂烂胡子拉碴的道人,小脸便是一沉。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龙宫!”   对方看着他一怔,随即勾起嘴角狂妄而笑:“我入你这龙宫,哪儿用得着闯?”   “放肆!哪儿来的疯子?敢打扰本太子用膳,你自我了结了吧!”   “哟呵你个小王—八—蛋!早知道当年把你炖一锅吃了算了……”   “神经病!”小白招呼了左右海夜叉,“把这疯子叉出去!”   那两个夜叉还未走近便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小白一惊,站起来化了龙身,冲着那人便是一爪拍下!   对方不丁不八站在那里,腰板笔直一步未挪,抬起手便与那巨大的利爪相对一击!两股毁天灭地般的狂肆气流顿时一撞而破!   “轰隆隆……”西海的龙宫又塌了。   水族们抬起头一脸淡然的看了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自从龙三太子降世,西海百姓的心理素质已有了质的飞跃。   小白灰头土脸的从碎砖烂瓦里爬出来,发现那个人已经化作一道金光远远遁去。   “哈哈哈缘分已尽,小儿不必远送!”   “喂!老东西你别跑!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对方声音自上空遥遥传来,带着几分得意与飘渺,仿佛穿越了过往又洞悉了未来:   “臭小子少狂妄!你欠老子的债,来世当牛做马也得还了!”   ? ☆、流沙河 ?  过了一脉平阳之地,人间便入了秋,寒蝉鸣败柳,大火向西流。   我翻过一条山梁,便见一道大水揽在当前。狂澜壮阔,浑波涌浪。   “前面没路了,是条宽河。”   唐僧问道:“可有桥梁横渡?”   “没有。”   “可有舟筏载人?”   “没有。”   “可有岔路绕行?”   “没有。”   “善了个哉的,那贫僧还是先歇会儿吧。”他甩了甩袖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我向前望了望,这条河宽过八百里,水流湍急浑浊,不见船只行走,周围也没有人烟。我琢磨了一番,准备试着游过去。   “悟空,你水性不好,还是让八戒来吧。”唐僧说道。   我愕然:“难道八戒水性好?”   “哦,不用担心八戒,他会自己浮上来的。”   “……哈?”   “这是为师根据ρ液gV排的测算。”   “啥野鸡排?”   “哦,你不懂,这是为师跟一位西洋传教士学的,叫什么……赛恩思。”   八戒不情不愿的被我踢下了水,但是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如愿的浮起来。   唐僧趴在地上写写算算了半天,纳闷的叼着草杆儿,凝眉道:“不应该啊……”他不经意的一扭头,看到刚才坐的石头上刻着几行字: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唐僧一拍光头:“诶呀,密度搞错了!原来这里是弱水啊。”   沙僧扶额:“那头猪估计已经沉河喂鱼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三个臭皮匠蹲在河岸上讨论一番,决定还是拿绳子系着沙僧的腰,让他试探一番这古怪的河,也顺便寻一寻八戒。   沙僧下去了半个时辰,绳子还是没动静。   我便拉动绳子,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拽上来一只老乌龟。   “额,沙僧,是你吗?”唐僧迷茫的拍了拍乌龟,那龟四肢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唐僧把它拿起来,举在两手中,一阵狂摇。   “诶哟哟,年轻人别摇了,老龟我这头都够快晕了……”龟壳里终于传出了半梦半醒的声音。   我问道:“你这老龟莫睡了,我等要过这河,你可知道此河什么来历?”   “这条河啊,咳咳,要从那场妖仙大战说起了……”老乌龟慢悠悠探出头来道,“当年妖界有不少妖魔侵入人间,而东土乃人口密集,城镇繁华之地,皇帝便请了一位得道高人引祁连弱水注入此地,为的就是阻拦西方的妖魔东进。”   “难道你东土之人不需要和西边商贸往来吗?这样一来的确阻了妖邪,可也阻了常人东西通行啊。”唐僧说道,然后恍然,“额,你不会把刚才下河的两位当做了妖怪吧?”   老龟迟疑道:“那两位长得那么……脱俗,难道不是妖怪?”   “……”   我只得上前表露身份,那老龟连呼得罪,马上掉头潜入水中,将八戒和沙僧驮了上来。   八戒指着它怒骂道:“你这老妖龟!竟然拉你爷爷下水,吃我一钯!”我急忙架住他的九齿钉钯。   那老乌龟此时身形已经涨得如小山一般,显然不是凡类。它一缩头,可怜兮兮道:“上仙息怒!老龟我不是妖怪,小仙我本是这流沙河的河神,只因曾经误载了妖怪到东岸,错令一个村落惨遭横祸,上天降罪于我,罚我变做龟身,世代护守此河不得离开。”   沙僧微微皱眉,八戒闻言也收了铁钯,只是嘴中仍不依不饶:“合着受过一次罚你便再也不容人过河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岂敢岂敢,若是寻常人等老龟自然还是渡的。只是方才见二位仙姿殊异,一时误会了……误会了……”   八戒气哄哄道:“哼,没见过帅哥罢了,果然禺居乡野的土包子……”   唐僧叹气,双手合十道:“老龟啊,要知道这世间有两种人是不能渡的,一种是体重太沉的,一种是脑子太轻的。”   “嘿!那光头,你骂谁呢?!”   沙僧拦在八戒前面,无奈道:“我说你就不能在基层同僚面前给咱天庭署官留点面子?”   八戒恶狠狠瞪了唐僧一眼,转而不再多言。   我问老龟道:“我有一事不解,这河中弱水鹅毛难浮,为何你可以来去无忧、沉浮自如呢?”   老龟答道:“因为当年那位高人曾赠与我一分水丹,可以分波逐浪、深沉浅浮。”   “原来如此,那可否劳你载我等四人过河?东行送经功德无量,待日后回奏玉帝,你也好将功赎罪,减轻责罚回转人身。”   那老龟当下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使得使得,多谢佛爷恩典!”   沙僧担了经书,八戒提了行李,我扶着唐僧上了龟背,老龟体阔背宽载了四人,稳稳浮在水面向对岸游去。   只是老龟毕竟已经老了,游到河中央便喘了粗气,游着有些吃力。我看到还有顽劣之人在那苍老粗粝的龟壳上刻下“某某到此一游”,心中忍不住一酸,扭头招呼了八戒离开龟背,掐诀御云飞在了流沙河上方,沙僧和唐僧仍坐在龟背上照应经书和行李。   八百里急流瀚水,浪头一个比一个大。老龟整整游了三日,终于快到了东岸,却气息一沉,龟背一倾,唐僧和沙僧顿时惊呼着掉进河里!   我急忙窜到河面一把拉住唐僧的衣领奋力提着,见那老龟已经绝了气息不禁心下一惊!   八戒也降下云头去拽沙僧,沙僧却将怀里的两箱子经书扔给他,自己却不慎被一个大浪头打下了水!他只来得及举起胳膊打了个手势,整个人便和那老龟一同沉了下去,就此消失在茫茫沙河中。   “老沙!老沙!”八戒紧紧抱着经书在河面上大喊着,“他娘的,这个缺货玩命保这两箱子白纸作甚?!怎的命都不要了!”   我勉强提着唐僧掷到岸上,问向气喘吁吁的八戒:“你可看清,沙僧打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八戒一脸悲切道:“他比了个三。”   “这是有何深意?”   八戒哇的哭开了:“老沙打赌一直输,到现在还欠着我三百贯……。”   “……”   唐僧双手合十念着咒:“阿弥陀佛,若非我等强要渡河,何至于葬下两条人命……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站起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八戒你且帮我护着师父。”我跳上云头,几个跟头飞到了南海。   落伽山紫竹林,普陀崖潮音洞。   红孩儿如今已被观世音收做善财童子,许是伙食好的缘故,他已长了胖肚皮和双下巴,圆滚滚的脖子上还戴着金项圈,一副土财主的形象。   他看到我眼中便露出明显的敌意,我暗暗叹气,看来这娃儿洗脑洗得还不够彻底。   举步要迈进洞,那小子果然将我拦住:“谁准许你进去了?!”   “你个小暴露狂,还不懂天界的规矩吧?佛爷我上凌霄宝殿都没有禀报的时候,再废话让菩萨给你讲三天三夜的经!”我没工夫和他扯皮,拿棒子扒拉到一边,径直进了观音洞府。   观世音白衣黑发端坐在宝莲台上,手里正用杨柳枝飞快的搅和着净瓶水。   “悟空打搅菩萨了,请观音恕罪。”我行了个礼道。   “斗战胜佛不必客气,快快请坐,待菩萨我把这面膜调完……”   寻了个蒲团坐下,我笑道:“菩萨长生不老,与天同寿,调这劳什子作甚?”   观音手中不停道:“贫僧倒不是自用,卖给那些小仙小妖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他抬起头冲门外一吼,“善财呀,记得把账本给为师拿来查月利啊……”   我:“……”   “佛爷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可是有什么事?”   我便将流沙河一遇告诉了观音,他掐着眉头琢磨一番道:“这事有些蹊跷,那老龟怎么刚巧在那时候死了?金身罗汉固然浮不上来却也未必会死,不若带些天兵天将在下游打捞一番,许有收获。”   “菩萨所言甚是,我这便求玉帝派人手下来!”我一溜烟跑出了潮音洞。   观音下了莲座,径自叹了口气。善财童子抱着账本走进来,恭恭敬敬递给他,他接过来却没有看,笑吟吟对善财道:“爱徒,为师收你皈正迦持,得极乐长生,你心中可有怨恨?”   善财连忙拜倒:“弟子怎敢,师尊引我弃恶从善,修得正果,弟子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心怀怨恨?”   观音摇头轻笑:“何为善?何为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来日你若是恨我,为师也不怪你。”   “弟子不敢,无论发生什么弟子都绝不会怨师尊!”   “唉,真是孝顺的徒儿。”观音摸着他的头道:“怎么办?为师今日心情不好……需要排遣一番……”   善财童子抖了抖,眼中悬泪欲滴,一脸生无可恋道:   “弟子恭请……师尊讲经……”   ********   毕竟是天庭朝臣生死不明,玉帝此番出兵倒是毫不拖泥带水。   恰逢流沙河天降大雨,八百里的水面顿时上涨宽逾千里,二郎神领着精兵牵着天犬几乎把流沙河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发现沙僧的踪影。   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希望越来越渺茫,我便同二郎神商量了一番,先由他们的人寻着,我们三人按计划继续东行。这里离唐都已经很近了,到时候得了信儿再会合。   “呜呜呜……”我回转东岸,看到唐僧坐在河岸上念经,八戒正捂着大脸痛哭。   “这都一个月了……你和沙僧感情就这么好吗?”我不解的看着八戒道。   “你们佛就是无心无情,哪儿懂得我们兄弟情深!”八戒怒斥。   “哦,我还当你是在哭那三百贯呢……刚好有天兵捞到了些钱。”我不以为意的扬了扬手里的包裹。   “胡说!我岂是这等小人?人都死了我还算这账作甚!”八戒擦了擦眼泪,随即贼头贼脑的凑到跟前:“诶,那啥……捞到了多少?”   ? ☆、高老庄 ?  轻车邀月叹离人,小桥拂柳望长安。   本已快到了长安城,谁料好事多磨,听闻前面镇子中生了瘟疫,全镇封锁不得进出,我们便只好暂宿郊外高老庄,准备观望些情况再作打算。   这山庄里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其间主人高老太公笃信禅门,很是热情的给我等安排了清舍借住。   山中多雅色,推开门便见竹篱密密,茅屋重重。参天野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道旁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我正准备去镇中查查疫情,却不妨见这好村好景,遂多看了几眼,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了多余的景儿。   “花钿显现多娇态,绣带飘飖迥绝尘。半含笑处樱桃绽,缓步行时兰麝喷。”八戒这呆子竟也会拽文,只可惜他那张脸实在对不起观众,直把那花树下娇俏的姑娘吓得发抖:“你、你这大和尚,说的什么淫词艳诗……”   “呵呵,小娘子莫怕,我这人心肠直,见什么说什么,既然看到一朵娇花,便也不好硬说什么□□对吧?”八戒色眯眯道。   “出家人当六根清净,你莫不是假和尚?!”   “这怎么会呢?我虽然丑了些,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净坛使者、天庭子臣……咳咳,贫僧法号八戒,敢问姑娘芳名?”这厮还装模作样的合十为礼。   那美貌女子后退一步,稍稍安心,敛裙揖道:“奴家……高氏翠兰,见过……见过八戒师傅……”   “呵呵,果然人如其名,如翠如兰,贫僧这厢有礼了。”两人又对拜了一番,眼见着就要三拜入洞房了,我赶忙走过去打岔一番,硬把八戒扯了回来。   “你小子干啥坏我好事?!”八戒果然怒了,全然卸下了方才彬彬有礼的伪装。   我一拍他的大脑门,笑道:“高老庄主好心借我们宅子住,你转脸就跑去祸害人家闺女,还好意思自称天庭子臣?”   “靠,不就搭个讪么,你是玉帝啊管那么宽!”   “少废话,调戏良家女子是什么罪过不用我多说,这家人可是看着师父的面子,你少给他丢脸!”我冷声道,八戒缩了缩脖子,便喘着粗气收声,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荡漾着口水的声音,正是唐僧:   “阿弥陀佛,不知这位姐姐是哪家天仙误落凡尘?花落春潭般撩乱了贫僧的真如清净心……”   ********   我隐了身形去到镇子上,发现那疫病好生奇特。得病之人要么一身花斑蛇纹,要么长出豹头虎尾,要么昼伏夜出形如狸猫,要么四肢生毛利爪如刀……这绝非瘟疫,反倒像是妖兽作乱。   我屏气凝神跳上屋顶,手搭凉棚四处观望,试着找出妖气肆虐的根源。然而全力侦察了两日依然没有结果,得了怪病的人却越来越多。   “太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转过两条清清冷冷的街道,便看到东南角有处土地庙。走过去跺了跺脚,直把那小庙震得抖了三抖。   “诶哟哟,小仙见过佛爷!”那土地爷像个矮胖冬瓜一样滚了出来,圆溜溜给我作了个揖。待问清来意,他便拨楞着脑袋说道:“佛爷有所不知,此间作怪的并非妖邪瘟疫,而是兽王的诅咒。”   “什么?兽王?”   “不错,这镇子里有不少做的是皮货生意,收的多是各处山中猎户的猎物。上个月有人活捉了一只白虎,那虎可是成精的兽王,当下被人活活剥了皮,心中如何不恨?是以下了诅咒,演变成今日这般惨状。”   “原来是这镇中百姓杀孽过多犯了众怒,也算是因果报应……”   “正是,而且这诅咒好生奇怪,只有当这些人心中有欲望执念的时候才会生效,欲望越强烈作用就越明显。有些邪念重的,已经全然失了人形沦为兽身,习性也变得和那些牲畜无别!看着着实可怜,只是此类天谴小老儿也不便多管,只能待那兽王英魂消了脾气,方有可能回转些余地。”   “一个诅咒竟然和欲念有关,真是闻所未闻……”我突然想到什么,“慢着,既然这些皮货商人都遭了诅咒,那……山中的猎户们呢?”   “这小老儿就不知了,那些人恐怕也难逃报应,只是大多散居山中,无人过问罢了……”我未及他说完,便转身窜上了云头。   高老庄立庄山中,其中必有猎手,怎会安然无恙?难道是高老太公一家人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缘故?   回了高老庄便看见八戒正殷勤的用他的九齿钉钯给花圃翻土,高翠兰许是见他除了丑没别的威胁,也能大着胆子站在一旁浅笑兮兮了。   我把唐僧八戒拽回了屋,压低声音和他们讲清了缘由,结果两个二货一脸质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高家早就遭了报应,可为何他家中人并无异样?”   “正如此才更须提神,今晚你们二人警醒些,我要夜探高老庄!”   我守在房中,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悄然出了院子,攀到一棵大槐树上四处张望,却见那山庄东南云掩月暗,阴气森然。   那里是山体中空的一处岩洞,高老庄上下储存冬粮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全庄的人竟然有大半都聚集在洞口。洞中灯影绰绰,几个长老围立在一处圆台旁,高老太公手持香烛,恭恭敬敬的叩拜在祭台前。   “祭礼在此,兽王息怒,高庄上下,莫不归服。”   穿着大红婚服的高翠兰被五花大绑束在祭台上,口中塞着布,惊惧的看着自己的老父和族人,不禁又怒又怕、泪如泉涌。   这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祭品留下……无关人等退下……”高翠兰绝望的看着亲眷们陆续离开,闻到洞内腐浊的气息,吓得花容失色,开始拼命挣脱着绳索。   此时我正看着八戒和唐僧,这两个白痴以为跟在后面就不会被人发现,现在已经被高老庄的人包围在了洞口。   高老太公眉头紧锁,估计是在考虑要不要灭口,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拿着粪叉走向了唐僧,洞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唐僧捂头:“救命!”   八戒大惊:“翠兰!”   我猛地蹿出来挡在唐僧面前,堪堪拦下那汉子的粪叉!而与此同时八戒却大吼一声冲出了包围,撞飞数人后跑进了山洞!   “糟糕!快去拦住他!”高老太公急忙叫喊道。   “谁敢?!”我将唐僧一脚踹到角落里,飞身一跃立在众人面前,手持金箍棒冷笑道,“高老太公果然真人不露相,贵庄养着这么一只兽王竟然丝毫未透风声,还敢收留我等生人入住,着实好胆量啊!”   高老太公却一脸义正言辞:“蔽庄的家务事就不劳几位圣僧关心了,何况这兽王死得冤屈,若是不好生安抚必会危害更重!老夫此举虽然对不住小女,但对得起天地祖宗、全镇百姓!”   “我呸你个老东西!”唐僧像踩了尾巴一样跳了出来:“你把自己的女儿当什么了?阿猫阿狗?满口仁义道德,还不是希图自保的腐儒?!”   高老大怒:“老夫的女儿自有高家长辈做主,你这外来的和尚多管什么闲事?!”   我再次把唐僧丢回角落,转身对高老道:“你以为此举便能消了那畜生的冤屈吗?若他要你高庄上下人头为祭,你还允是不允?”   “你……简直荒唐!”   “荒唐?你们为了一只死老虎就把活女儿葬送掉,才是荒唐!”金箍棒铿锵一声入地三尺,“如何能眼见你们这群愚民草菅人命?这闲事,我管定了!”   “——嗷呜!”洞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虎啸,在高老庄掀起阵阵恶风!众人一见都慌忙拜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饶。我捂着鼻子探听了一番,里面叮叮咣咣好不热闹!八戒那呆子应该已经和兽王打上了。   “喂,交给你了!”伴着这句厚颜无耻的话,一道黑影猛然从洞里蹿出来,正是背着高翠兰的八戒!   他匆匆往外一溜烟跑走,跪在地上的高家人竟然都没反应过来……我挑挑眉头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对上那高大的兽王鬼影。   “可恶,你们这些坏了本座好事的狂徒,受死吧!”虎影一动,夹风卷沙呼啸而来!   我退后半步成弓,双手抡起金箍棒,生生刮起一道土墙,横亘在正前方,只见那巨大的拳头摧枯拉朽般击碎了土墙!只是那攻势也登时一顿,我见机不可失,一个箭步窜上去!长棍直削虎头!   阴郁的黑气被一棒打散,虎王哀嚎一声就地一滚,竟避开锋芒冲唐僧去了!   唐僧一见这兽王把他当了软柿子,顿时就怒了!当下一个马步微微俯身,横眉竖眼血气方刚的吼道:   “——救命啊!”喊罢扭头就跑……   我闪身过去挡住兽王一掌,举起棒子横扫出泼天狂风,就势将兽王阻了一瞬。   我盯着对方缓缓高举金箍棒,将全部力量积蓄在双臂之中,唐僧本已跑出老远,回头一望,随即像被马蜂蛰了一样跑得更远了。   “额滴阿弥陀啊!大家快卧倒……”   “——呔!”我倾尽全力猛然挥下,巨大的冲击眨眼间击碎了兽王的鬼魂!连着整道山洞都土石崩塌!兽王凄厉的嚎叫着,最终还是被铺天盖地的碎石埋葬在地下。   在神魂彻底消散的时刻,他挣扎着,断断续续吐出最后一句话:   “你们……这些邪恶的人类……将永远……活在……诅咒里……”   “笨果然是度不了的,”我擦了把汗,冷笑道:“你就到阎王那儿慢慢悟吧……”   “小师傅饶命!大仙饶命啊!”高老庄的人吓得伏在地上,头磕得跟不要钱一样。   “我等愚昧无知,被那兽王蒙蔽险些铸成大错!求您开恩呐……”高老太公大概也看出我等不是凡人,便诚惶诚恐深深揖道:“是老夫糊涂,有眼无珠,一意孤行,小女……翠兰实在无辜啊……”   “够了,因果报应自有天道,现下兽王已除,我不会对你们如何,以后好自为之吧……”我收起棒子,转身就走。   “小师傅且慢,叩请留步!”高老急忙拦下我。   “还有何事?”   “那……那兽王死前说的诅咒……不知师傅可有破解之法?”对方面带忧色道。   诅咒不同于疫病灾毒,除了施咒者旁人是破解不了的,我复而想起土地公所言,便出言提醒道:“这诅咒与人心净浊有关,若起欲念执妄便会发作,如能清净本性、不生邪见,自保无虞。”   “老夫明白了!我高老庄上下必会诚心笃佛,清心修行,施善为乐,多谢小师傅提点!”高老大喜过望,亲切的拉着我的手便要设宴酬谢,我便把惯于交际的唐僧推过去应付,转身而去,隐入夜色。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八戒这次遇到大麻烦了。   在高老庄盘桓月余,兽王的风波渐渐平息。   受到诅咒的人有不少沦为兽类,但经过唐僧多次在镇中开坛讲法,用佛法将他们心中的恶念净化,多数人最终还是恢复了常态。   唐僧的名气在长安城传得家喻户晓,连深宫中的皇帝都耳闻了,昨日还派了人传旨召见。然而唐僧与我都迟迟未动身,只因为那花树荫翳下静静安坐的姑娘怀里……抱着的一头猪。   高翠兰身穿仕女服,梳着妇人髻,左手捧了一盘红山果儿,右手玉指芊芊,灵巧的拾起一枚果子,麻利的塞进一张大嘴里。   那肥猪心满意足的哼哼鼻子,眯起眼嚼得满脸汁水横流,两只圆滚滚的前蹄扒在人家姑娘的腿上,毫无操守的昂着丑陋的猪头打了个饱嗝。   我和唐僧看得一阵恶寒,走上前去,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八戒是个色心不死的家伙,又在高翠兰献婚兽王的当日抢了人家的媳妇,好大一顶绿帽子扣得那老虎脑袋万年青翠,所以诅咒在他身上发作得最为厉害,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彻底变成了一头胖猪。   高翠兰也是个烈性的,她不惜和高老庄上下翻脸,执意嫁给了八戒这头又肥又丑的猪!俩人整日花前月下、柔情蜜意,如果不是美女野兽的组合太过惊世骇俗,其实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咳,八戒,你真的不随我们去送经了?若上面过问你差事未成便半途跑路该当如何?”   “靠,我现在这样跟你们送经,人家不得把老子当成三牲五鼎给宰了?”肥猪懒洋洋支楞起耳朵道,“再说了,我变成这样没让天庭判工伤要赔偿就不错了,那群鸟官好意思来找碴?!”   高翠兰看了看我们两人,便寻了个借口,摇曳生姿的走了。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可惜好白菜总是让猪拱了。   我蹲下身,问向八戒:“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过下去了?在凡间当一头猪,不回天庭当神仙了?”   八戒爬起来,迈着四条小短腿道:“既已成家,她就是我媳妇,人家没嫌我还不知足么?这一个月过下来,我倒觉得比在天庭千年万年都快活。”   “你不是一直盼着办完差事升官发财吗?”   “呸,我像追求那么庸俗的人吗?”   “那……嫦娥呢?你也放下了?”   “我靠!净挖人伤疤,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   “不提她我们还是朋友……”高高的山石上站着一头猪,它遥遥望着日落的地方,眼中隐约闪着水光,“你们走吧,我就呆在这,哪儿也不去了。”   我还想上前劝劝,唐僧拉住我摇摇头。   有些话既然说了,有些话就不必说了。   “那我们走了,”我拍了拍那头猪,“总归兄弟一场,你多保重。”   “我够重了……”他闷哼一声,算作答应。   ? ☆、唐国师 ?  都城大国实堪观,八水周流绕四山。多少帝王兴此处,古来天下说长安。   既入唐都,我便想早日入宫面圣把经书送到,将差事交罢。唐僧却不急不慌,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转了几日后,先去拜谒了化生寺主持,后又聚集了一千二百名高僧,在寺内开坛讲演诸品妙经。   法会连开七日,一时间城中信众云集,唐僧更是名声大噪。   太宗皇帝便坐不住了,敢在圣旨召见后还这么摆谱……这和尚是太傻还是太牛?当即下了早朝,率文武百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宝殿,径上寺来拈香。   千官环佩分前后,五卫旌旗列两旁,当中一人黄袍玉带,凤目龙睛,正是唐王太宗。只见他龙行虎步,端仪巍然来到寺前,主持长老早已恭候多时,连忙上前见驾,拈香礼佛后入了后殿,正是唐僧讲法之所。   太宗站定,见那和尚庄严肃穆,稳稳坐于法坛,见他来只是合十颔首,颇有出尘之风。不亢不卑之态倒得了皇帝几分赏识,心中原本的怒意也去了不少。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唐僧老神在在,朗朗而道,“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   善男信女们闻言纷纷拜服,口中念念有词。太宗思索一番,戳了戳旁边的魏征:“爱卿,你听懂了吗?”   “这……佛法高深玄妙,微臣尚未领悟……”   “无妨,朕也是……琢磨一番才懂的。”   “微臣惭愧……陛下真龙之身、天资英奇,慧根佛缘岂是臣下可比的……”马屁汹涌而来,拍得太宗面上飘飘然,心里却在骂:朕勒个去,这和尚到底说的啥意思……   下面的人已经两眼迷茫,唐僧估摸着忽悠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今日的讲法,由主持引着下台见驾。   太宗听闻他从西方佛法兴盛之地而来,特意到东土送经传法,故而心生好感,便同他在禅房茶歇片刻。   唐僧见套儿入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收网。   “敢问陛下,于国君而言,何为佛法?”   太宗端着茶杯有些愣神,干巴巴道:“高僧方才所言,佛法即心法,难道不是修行法门吗?”   唐僧高深莫测的笑道:“于民,佛法乃离苦良药;于君,佛法乃御世洪则。”   “你是说……”   唐僧深深一揖:“贫僧历经千难万险,并非只为传法而来。”   “你……?”   “陛下,贫僧愿倾一己之力,助陛下开创大唐千秋盛世!”   隔日,太宗临朝,诏敕拜唐玄奘为国师,并义结御弟,赏黄金千两,封国寺住持。唐僧三推荣隆不过,终上殿谢恩,百官高呼万岁,御弟国师之名,就此尘埃落定。   “陛下,贫僧与徒儿自西方佛国带来佛经百部,法典千卷,特赠与吾皇陛下。愿大唐佛法广传、人心向善、国泰民安。”唐僧身披锦襕异宝袈裟,手执九节连环锡杖,端端屹立在大殿之中。色亮飘光、眉目传神,如菩萨亲临、活佛下凡,真真一副好卖相,唬得百官捧为神仙。   “御弟心系众生,为我大唐子民教化立此大功德,朕心甚慰啊!”太宗走下鸾座,亲切的握着他的手,抽筋儿一样摇着,“宣,西方送经使者觐见!”   我用金箍棒挑着两口大箱子进了殿门,沉甸甸往地上一放,向唐王拱手道:“孙悟空奉命送经东土,请唐国皇帝陛下查阅!”   “大胆!见了吾皇万岁为何不跪?!”文武百官中当即跳出来一个人,怒气冲冲向我吼道。   唐僧赶紧出来打圆场:“阿弥陀佛,陛下恕罪。贫僧这徒弟长于乡野,不知礼数,实乃贫僧教徒无方。陛下九五之尊,胸怀天地,万万不必和他一个孩子计较啊……”   我摸了摸鼻子,清咳一声道:“陛下恕罪,非是我老孙不愿跪你,而是我掐指一算,你若受我一跪,只怕要折寿百年,山陵崩于此刻了!”   “放肆!”   “荒谬!”   “陛下,此子狂妄无礼,当治大不敬之罪!”果然不能说实话,这一下满朝官员都骚动了,人人跳骂着要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唐太宗果然是个人物,他明明气得脸色涨红,却强忍了下来,故作大度道:“御弟所言极是,朕何必与蛮荒之地的毛孩计较?来人,将箱子打开,朕要看看西方佛法有何殊胜!”   当侍卫们将箱子打开后,他终于演不下去了……   “敢问使者,为何这经卷皆是白纸?!”皇帝红里发黑的脑门上,一根青筋跳跃得欢快。金銮殿内充斥着他的咆哮,“尔等可是在戏弄我唐国君民?!”   唐僧慌忙道:“陛下息怒,这定是搞错了!小徒顽劣,真经许是还放在化生寺,贫僧这就派人取来……”他急的一脑门汗,眼中却精光闪烁,步伐急中不乱,显然并不惊慌。   “无字妙有,万法皆空,这便是真经。宝山在前,陛下却买椟还珠,岂不可笑。”   “一派胡言!你这刁民,竟敢拿废纸蒙骗于朕,罪无可恕!来人,把他押入天牢候审!”太宗脸色变得姹紫嫣红,仿佛练过紫霞神功。   “唉,都是痴儿啊……”我被带下金殿,转身前似笑非笑的看了唐僧一眼,对方却侧身避过。   凡界的天牢和天庭大狱实在没得比,设施陈旧、卫生堪忧、管理混乱,连犯人的素质都差了不止一筹。我靠在墙根打坐了一天,睁开眼的时候,恰好看到一道亮白的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来。   狱头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人间中秋。正值圆月当空,合家团圞。   听着远处喧闹的人声,我伸个懒腰,倒身睡去。   我梦到了如来。   这厮果真在屋里种了一池荷花,他一边赏荷一边问我:“任务达成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任务达成?你不知道么,经送到了,法却丢了。”我苦笑道。   “呵呵,得失皆因果,你又奈何,我又奈何。”   “即便是佛……也改变不了因果吗?”   “诸天神佛,正是因果的产物。”如来笑了笑,“你若想改变因果,就要改变自己。”   他手拈莲花,笑容诡异,顿时把我从噩梦里惊醒了。   窗外天光晃然,檐下燕雀叽喳。我站起身呼出一口浊气,掐诀隐身走了出去。这铜墙铁壁、层层守卫,于我不过形同虚设。   太宗皇帝昨夜大宴群臣,唐僧也受邀在列,晚间还宿在了宫中一处暖阁。只见烟笼凤阙,香蔼龙楼。金钩高挂,宝瓶林立。光摇丹扆动,云拂翠华流。轻纱软红之间,玉案书台之后,一个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不伦不类的打着扇子,道貌岸然的看着佛经。   “你来了……”唐僧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复而又垂下眼继续看经。   “看来国师等我许久了……”   “东行两载有余,有些人我还是能了解的。”唐僧放下经书道,“昨日金殿之上你未动手杀我,还俯首就擒,我便懂了。”   我大喇喇坐在茶几后面,径自倒了杯冷茶:“对于欺骗算计我的人,我比较喜欢折磨至死。昨天人多眼杂,不方便。”   “……”   “不管怎样,我既成全了你,总该给个解释吧。”   唐僧笑了笑,道:“无字真经乃上上乘法门,你懂得,我懂得。可是他们不懂得,也不愿懂得,你懂得吗?”   我重重放下杯子:“说人话。”   “咳,大乘佛法初入东土,必须循序渐进,因材施教。要先给他们看通俗有型之法,才能传授真如无相之法。我昨日否定无字真经,是因为它还没到可以面世的时候。”   “这一点,我昨天已经明白了。”我敲着桌面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一路而来,究竟所求为何?如今攀贵求权又是要做什么?”   唐僧有些出神的看着案上的佛经,缓缓道:“出家人莫不以跳脱六道、觉悟成佛为毕生目标。但是很久以前我就想过,难道觉悟、解脱、成佛、极乐,就真的是最好的归处吗?凡人有七情八苦,可也有四喜五福,西方极乐好,长生不老好,怎么做人就那么不好?”   我觉得自己有被忽悠晕的迹象,便答道:“做人有什么好?成了佛多逍遥自在啊!”   唐僧定定看着我:“你便是佛,可是……你自在吗?”   “……”   他望向窗外,目光深远:“凡界帝王并不是要求真法,他们要的是借佛法之舟教化民心,稳固政权。我索要权柄正是为了便宜行事,并非为了度众生成佛,而是为了将这凡间天下变成极乐世界!”唐僧站起身踱到窗前,高高举起双臂:“我想让众生看到,生而为人并没有那么不堪,同样可以极乐。我要让漫天神佛看到,做人,不输于做佛!”   我了个靠,这家伙脑壳儿烧坏嗦?   本以为他这辈子不疯了,没想到比上辈子还疯……我一面觉得他在说天方夜谭,一面却深深悚然。   在神灵做主的世界里,这些蝼蚁一样的凡人,做得到么?凡人,如何斗得过天?!可是这个人一旦成功了,那就是从根本上颠覆了三界尊卑!诸天神佛就会失去信仰的根基!天庭如何肯饶他?玉帝又岂容他造自己的反!   “佛法即心法……痛苦与快乐,地狱与天堂,无明与极乐都在一念之间。”唐僧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我要教会人类修行现世法……生于六尘而不染六尘,身在因果而不拘因果,往复轮回而不畏轮回!”   “国师,你该吃药了……”我摇了摇头,“这太难了,比度空地狱还难。芸芸众生,皆为利来,人类愚昧无知、目光短浅,他们看到的永远是跳脱轮回、长生不老、往生极乐、成仙成佛这些实惠利益……你这套丁点儿好处都没有的心法……比无字真经还行不通。”   “呵呵,不急,他们早晚会明白的。”唐僧坐回蒲团上,微微笑道,“我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它一定会到来的。”   我怔怔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在灼灼桃树下把酒畅饮,酣然而歌:   □□原无色,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劳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 ☆、你是谁 ?  我是斗战胜佛,可以降除三界妖魔,却不懂医药仙方,救治不了任何人。尤其是唐僧那种疯入骨髓,病入膏肓,偏又放弃治疗的货色。   东行的使命已经完成,我辞别唐僧,慢悠悠驾着云朵回天庭复命。来的路上还很热闹,归途却只有我一个。   唐僧、八戒、沙僧、小白……胸腔里空落落的,合上眼,回想起这短短几年时光,竟比过去漫长千载的生命都显得精彩。   “前方何人?快快停下!”   我睁开眼看到远处云头里站着几个天将,不禁有些疑惑:不记得这条路上也有收费站啊!难道最近朝中手头又紧了?我缓缓落在他们面前,准备掏钱包……   “等、等一下,阁下可是斗战胜佛孙悟空?”其中一个天将问道。   我愕然点头,心下窃喜道:难道我的名号已经如此响亮,都可以在天界免单了?   那天将顿时眼睛一亮,大声道:“快!把他拿下!!”同时鼓起腮帮子吹起了犀角,真真一个惨不忍听。   两把刀同时冲我削了过来,锵!抬手一棍将二把刀架住,我挑眉看着那天将头领道:“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呵,玉帝下令,全力缉拿刺杀东唐国师玄奘圣僧要犯孙悟空,有何误会?!”   “什么?!”我一棍扫飞两个天兵,窜上去抄手攥住那人衣领,吼道:“刺杀谁?谁死了?!”   “唐……玄奘……咳咳……”   “饭可以乱吃,屁不能乱放!”我掐着他脖子冷冷道,“我昨日才见过他……再者,你们有何证据说我杀了唐僧?”   对方憋得满脸通红,颤巍巍掏出一个水镜道:“咳咳咳……我们有……水镜咳咳……录影为证……”   我将他甩到一边,拿起水镜一观。   此间景象正是我最后见唐僧的暖阁,他仍在桌前看着经书,一会儿便见人走了进来。唐僧抬起头说了什么,那人便抽出一棒打在他头上,顿时鲜血飞溅,经书散落一地。   ——阿弥陀佛,小僧玄奘,是此庙主持。——   ——以杀道度众生,以霸道掌刑罚,不是佛,而是魔。——   ——自由的心不会屈服于任何力量。——   ——我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它一定会到来的。——   时间停驻,水纹微颤。   我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红色的河流无声淌过,绵延成深暗的湖泊。凶手提棒转身离开,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心头巨震!手一抖,水镜陡然掉落云头。   “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不是我……”我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周围的天兵天将却越围越多。   “孙悟空,你罔顾天条,害人性命,还不俯首认罪?!”   我步步退后,狂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我是孙悟空,我只杀妖……他没有死哈哈哈……”   两个天将交头接耳道:“糟了,这斗战胜佛是不是受刺激疯掉了?”   “疯了就疯了,还有……他已经被剥封号不是佛了。”另一个低语道,随即招呼着身边众兵:“趁他病要他命,兄弟们快上!速战速决!”   无数条人影冲我扑了过来,杀气森然的刀,锋利无匹的剑,十八般武器纷纷招呼上来!我瞬间出手,一条金箍棒舞得密不透风,气流随着力量暴然卷起!   一棍对千兵,每一次出手都掀起一片刺眼的金光,叮叮咣咣的声响从阵头传到队尾,在空旷的云端久久震荡。   旋身横扫一片,无数天兵都被击飞了出去!我猛然弹起飞上云头,双臂高举金箍棒运气凝神,冷眼看着下面绵绵不断冲上来的人。再也没有谁能提醒他们闪避了……   我面无表情,奋力向下一挥!   “——呔!!”   野草丛生的荒野上,一个小男孩背着篓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母亲采药。   突然,他看到一只雪白的兔子跑出了草丛。那兔子毛色如霜,眼睛红如玛瑙,两只长耳摆来摆去,看起来可爱至极。   男孩正要蹑手蹑脚走过去抓兔子,却不妨听到天上一阵轰然巨响!他扭过头,脸上顿时惊异万分。   “娘亲,你看那里!”他站在一处土坡上,指着远方惊叫道:“好大一朵蘑菇云啊……”   “思邈回来不要瞎跑!”女人惊惶的看了眼天上,跑过来拽着他离开了。小孩不情不愿被她拉跑,回过头去望那片草丛,可惜那只可爱的小白兔已经不见了。   清场完毕。   我掸了掸衣上的灰,把金箍棒在手里掂了掂,拨开重重烟雾,踩着碎裂的云朵一路向西。   背后突然袭来一丝杀气,奶奶的有完没完!我下意识回手一挡,对方一击不中,当下抽身而走!   “哪里走?!”我大喝一声,长棍撕裂浓雾破风而去!对方不得不转身防守,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我微微一怔,随即气血爆涨,发出全力攻了上去!   直劈、横扫、长切、蛇舞……我惊讶的发现,无论我采用任何手段击向任何方向,对方都能够在同一时间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连细节都掐算的微毫不差,而让我更加惊讶的是……这个人用的武器也是金箍棒……   “钪!锵!铛!”双棍一次次精准的相撞在一起,巨大的震力反嗤得双臂发麻。我越来越快挥舞着金箍棒,强烈的气流卷着狂风从四面八方涌过去,对方却同样回以千百棒击!空气被飞快的切割成越来越小的碎片,无数细微的尘埃被搅得漫天乱舞!   这样的力量和速度……怎么可能?我握着滚烫的金箍棒抬起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我,两人一左一右对战在半空的云雾里,仿佛像照镜子一样……   “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孙悟空……”   “我是孙悟空……”   “靠,不要学我说话!”   “靠,不要学我说话!”   我无语的喘着粗气,对方也露出无奈的表情。他抚摸着手里的棒子,低头轻笑了几声,说道:“我明白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都叫孙悟空……”   “又他妈一个疯子……”也是蟠桃园里跑出来的么……我望天长叹。   “你不相信吗?”他笑道,“每个人都有两面,我只是你的另一面。”   我嗤笑道:“我是佛,不是人。”   “你现在是了。”他笑意未变分毫。   “呵呵,何以肯定?”   “因为我出现了……”对方掂着手里的棒子道,“我诞生的一刻,就是你变成一个人的时候。”   “那好办,杀了你不就成了。”我深吸口气,高高举起金箍棒,灼热的力量如烈火般燃至双臂,仿佛背后的半个天空都被烧红了!   他持棒静静立在云头,依旧讥笑着:“孙悟空,你杀我就是杀了你自己。”   我咬紧牙关,猛的一合眼,屏住气全力挥下!   天地震荡,日光破碎,那人的声音如水中幻影般消散如烟:   “你永远……成不了佛……”   望着远处暗红的晚霞,我忍不住长笑道:“谁告诉你我稀罕当那劳什子斗战胜佛了?杀你……是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一个声音响在脑海里,我悚然一惊,转身一望,周围却没有人。   “胡说!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啊,孙悟空。”那个声音答道。   “你在哪里?给我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我住在你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忍不住怒骂道:“扯淡!老子是佛,哪儿来的心?”   “你以前没有心,后来有了,我就一直住在里面……”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你在害怕,孙悟空……你的心跳得很厉害……”   “不!不可能!佛是不会有心的……”我摸着胸腔,里面确实有东西在剧烈的颤抖,“你是什么妖怪?给我滚出来!滚出来啊!”   我疯狂的拍打着胸口,剧痛让我越来越清醒,可也越来越清晰的知道,那颗心脏……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它痛,我也会痛;它怕,我也会怕;它怒,我也会怒;它恨,我也会恨;它有七情六欲,我也会有……   我咳嗽几声,勉强用金箍棒支撑着身体,抬起眼望着团团云雾,依稀看到唐僧身披袈裟手持锡杖,神祗般一步一步走过来: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无色无空,无我无执;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而生其心?”我紧紧握着金箍棒,笑容渐似疯狂,“哈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你了!受死吧!”   长棍捅心而入,灼热的鲜血喷薄而出,在洁白的云头上绽开无数红梅。   风止云歇。   过了许久,远处一团云雾被悄然撕开,几个人走了出来。   玉帝捏着胡子看了看脚下的人,问向如来:“你确定这样就没事了吗?他不会活过来吧?”   如来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陛下放心,我们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他已如我们所愿,堕佛成人,穿心而死,还怕出什么纰漏?”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你也知道五百年后的天劫……”   “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如来点点头拾起那云,像裹尸布一样将人卷好,然后伸出巨大的五指,翻掌一扑,将那云朵拍入了下界!随即又从袖中取出一金字帖子,竟是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封印。如来对着帖子吹了口气,那金贴便如鸟儿一般煽动起来,掠开云头直扑而去!   凡界蛮荒迎来了一次地震。   小男孩爬上了自家塌了半截的墙头,指着远方对母亲喊道:“娘快看!那儿长出一座山来啊!”   ? ☆、长老姓唐(上篇) ?  唐唐这名字甜得很,可惜好名不好命。   在他小的时候就克父克母,八岁那年这一房便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了。   唐家长辈眼看着家道中落,再加上算命先生一番衍算推论,便一狠心一跺脚,把小唐唐送到了山中的白露寺,拜在了主持老和尚座下。   白露寺建在白露山下,依山而得名。   山顶还有个白露观,观主道号神虚子。   神虚子是一个很有傲骨的道士,他认为道家怎么也要高出佛家一筹,于是就把道观建在了山上最高的天柱峰。结果寺里的香火越来越旺,白露观却多年来门可罗雀。   唐僧的师兄告诉他:“这是因为我们亲近世人,所以众生也就向佛了。”   老和尚却摇摇头:“这其实跟佛道没关系,大家只是懒得爬山罢了。”   唐僧一直觉得老和尚有一种奇异的智慧,他至今还记得初见拜师时和老和尚的一番对话:   “玄奘啊,你可知为师为何给你起这样一个法号?”   “徒儿不知,请师父开释。”   “玄者,变化也;奘者,高大也。为师是希望你能破除陈固,长成参天大树,为佛法的传播开枝散叶、发扬光大……”   唐僧连忙磕头感谢恩师。   老和尚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得看着面前乖巧的唐僧,扶起他道:“好了,场面话说完了。咱们庙里人手少,你这孩子又瘦弱,得多吃点,长得高高壮壮的以后才好干活哈……”   “……徒儿谨记。”唐僧汗颜道:“那……师父的法号是什么呢?”   “呵呵,徒儿可听说过莲花生大师?”   唐僧顿时惊喜道:“啊!听说过,原来师父就是赫赫有名的……”   “嘿嘿,莲花生是我师兄……不过我和他差不多。”老和尚满面红光的说道。   “哦,那师父的法号叫……?”   “……落花生。”   虽然有个不太着调的师父,但唐僧却是个好学向上的弟子。他如饥似渴的阅览着庙里的经藏,时不时下山到俗世中化缘,还曾经随外来僧人游历西域诸国。   这一修行便是十年的光景,因为孤煞命格的缘故,唐僧把庙里的和尚克得死的死,散的散,最后连白露寺的香火都衰微了,只剩下老和尚和他作伴。而他自己也从一个纤瘦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一位高大俊朗的年轻僧人。   “玄奘啊,这豆腐怎么吃着有点馊了?”老和尚夹了一口凉拌豆腐,放在鼻下闻了闻。   唐僧眼神定定的望着窗户外面,不耐烦的答道:“爱吃不吃!老东西你最近越来越口刁了……”   “你个不孝徒弟!”落花生大师气得天花乱坠,抄手一盘豆腐就飞了出去,正正砸在外面的供台上,把那上香的姑娘骇得花容失色。   “靠,老秃驴净坏我好事……”唐僧骂骂咧咧的走出门外,向那姑娘端诚的行了一礼,一本正经道:“阿弥陀佛,是贫僧失手,女施主受惊了。”   “既是无心之过,小师傅不必在意。”这姑娘真好看啊!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水润的脸蛋透着粉霞,仿佛一幅刚刚画成的工笔美人。   唐僧暗暗擦了把口水,不敢再看:“阿弥陀佛,小僧无以赔礼,不知女施主喜欢吃豆腐吗?可以来尝尝。”   “啊?豆腐?”姑娘揪着手帕,脸上晚霞烧红了一片。   “是啊,小僧最喜欢吃豆腐了,又白又嫩又滑又爽,那手感和口感……”   “呸!你个淫和尚!再骚扰本姑娘就绑你送官!”唐僧莫名其妙的摸着脸上的五指山,眼睁睁看着姑娘恼羞成怒的跑掉了。   老和尚笑得前仰后合:“笨蛋,妹子不是这么追的……”   唐僧没好气道:“你懂?你懂还在这里当一辈子和尚?!”   “呵呵呵,为师毕竟比你吃的盐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唐僧更郁闷了,他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老和尚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踱到屋檐下盘坐起来,目光遥遥看着远方,仿佛在参悟什么深奥的人生哲理。   “徒儿如今长大了啊,可是你知道吗?”过了良久,他才缓过神来,微微合上眼,慢悠悠说道:“红尘中有一种悲哀,叫做四大皆空。”   茶香氤氲,雾气缭绕,映得老和尚跟佛堂里的神像一样庄严飘渺。   唐僧惊悟,这可能是师父这些年参悟出来最有哲理的禅机了,当下跑了过去跪坐聆听。   “玄奘啊,你可知在这三千红尘里,何为四大皆空?”   唐僧皱皱眉,答道:“世间本虚,地火水风,万物皆空。”   老和尚摇摇头,缓缓道:“都说了在红尘里,你怎么不好好读题呢?这世间悲哀莫过于四种:脑子空空、腹中空空、枕边空空、口袋空空……此谓四大皆空……”   唐僧呛了一口,忍着额上跳动的青筋道:“我说,你这老家伙就不能正儿八经的讲一回法吗?”   “世间本无法,要我讲什么?”   “啥?”   老和尚指指桌上:“玄奘,去把你的茶杯拿过来。”   “靠,你又想烫我……我是不会放下那姑娘的!”唐僧机警的回答道。   “唉,阿弥陀佛,不度蠢货。”老和尚只好拿起自己的茶杯解释道:“你方才所言四大皆空,地火水风,一切物相,皆是虚空。正如这茶杯一样,来于黄土,归于黄土,从未有茶杯,也从未有黄土。”   唐僧反驳道:“这茶杯是陶土烧的……”   老和尚轻咳一声:“修行中人,不要在意这些大小节……四大皆空:相为空,物为空,我为空,法为空,一切皆空。”   “法也是空的?!”唐僧惊叫。   “万法皆空,佛法亦如是。”老和尚笑得祥和,“为师虚度百年光阴,不过就悟出了这么点道理,这其中因果玄机,还要靠你自己去悟。”他言毕松了手,慢慢垂下头,屋外风止,时间停滞。   唐僧呆呆望着他,心中仿佛也空了,他痴痴念道:“那……那姑娘也是空的?”   老和尚突然一抖,挣扎着抬起头,哭丧着脸道:   “贫僧就靠了!为师扯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想着那姑娘啊……”   落花生大师修行百载,临终前将衣钵传给了唐僧。反正这时候庙里也只剩了他一人,便堂而皇之成了白露寺的光杆主持。   日出念经,日落打坐,时光哗啦啦流逝无踪,他却仍记着参悟师父的禅机,也仍记着那个不爱吃豆腐的姑娘。   命里有时皆会有,终于有一天,唐玄奘开悟了。   他开悟后啥也没干,直接下山大肆宣扬自己是真仙转世。肉身入药,可生白骨活死肉,消灾减业,使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这话傻子才信。   可世间之所以有源源不断的傻子上当受骗,原因无二:欲壑难平,贪念难消。   唐僧凭着舌灿莲花的本事陆续招揽了一些香客,通过卖仙霖甘露(洗脚水)使得白露寺总算有了进项,可惜好日子还没出月子,就引来了豹头山的妖怪。   “两位好汉……贫僧很多天没洗澡了,而且从养生的角度来说……”唐僧看着两个妖怪忙里忙外的架柴火调酱料,“烧烤破坏营养,不利于消化吸收……”   “你少废话!”红毛妖怪利索的给他脸上刷了不少酱料,转身又催促道,“豹子你快点!娘的,找个架子这么费劲……”   熊熊烈火燃了起来,满堂佛像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显得诡异非常。   唐僧被结结实实绑在木架上,直愣愣瞧着那团红色的火焰。   死到临头,他在走神。   那是哪一年的事啊?我记得庙里来了一个姑娘,她眉如笔画,唇似樱点,两颊晚霞氤氲,那么美丽,也是这样娇红似火的颜色。   只是没有这么热,也没有这么多烟……   夕阳在燃烧,   灾难的灰烬里埋藏着希望。   亲手剖开心脏,   送给我亲爱的姑娘,   真心从不撒谎。   如果我年少而亡,   请在黎明时刻,   将我沉入河江,   带我去那幸福的远方。   如果我年少而亡,   请不要哭泣,   我亲爱的姑娘。   穿上白衣的国王,   不如血染边疆。   如果我年少而亡,   听那号角寂寥,   拿起手中锋刀,   我亲爱的姑娘,   要一个人坚强。   “鬼哭狼嚎的,你这和尚唱的什么?”   唐僧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灼灼的火焰,眼睛都快被高温融化了。他咧嘴一笑:“嘿嘿嘿,贫僧在唱自己的墓志铭……”   两个妖怪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面带忧色的说道:“大哥,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吃他不会中啥毒吧……”   “有没有文化?没听过高温消毒吗……你以为老子不爱吃生鲜,非得费劲巴拉的给丫烤了?   “是是是,大哥英明,大哥英明!”那尖嘴獠牙的妖怪连忙点头哈腰的恭维,只是眼中却流露出忌恨之色。   唐僧眼珠转了转,慢腾腾问道:“阿弥陀佛,二位好汉,你们两个是谁要成仙啊?”   “啥意思?俺们兄弟俩当然都要长生不老啊!”   “没啥意思,是不好意思。贫僧最近减肥,就这点份量,浑身的肉剃下来,也只够一个人洗经易髓,长生不老的……你们……恐怕不能有福同享了……”唐僧边说边注意着两人的神色,那红毛怪闻言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   几乎是同时而动,两只妖怪瞬间暴起!在庙里抱团滚地,拼着老命互相掐了起来!   “我日你姥姥!你小子敢和老子动手!”   “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唐僧叹了口气,合上眼继续唱着他五音不全的歌……   微笑在枯萎,   飞鸟越过沧海的悲伤。   英雄站着死亡,   怀中血染的诗章,   寄给他亲爱的姑娘。   如果我年少而亡,   请在荒野之上,   将我埋在山岗,   我愿沉睡在这宁静的地方。   如果我年少而亡,   请不要彷徨,   我亲爱的姑娘。   不会迷路的战士,   都将魂归故乡。   如果我年少而亡,   看那旌旗长扬,   座下骏马疯狂,   我亲爱的姑娘,   请你将我遗忘……   “哈哈哈哈,老子赢了!”那獠牙尖利的小妖狼狈不堪的支撑起身体,满眼恶毒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叫你声大哥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哼!还想和老子抢食儿,找——”   “死”字还没说出口,屋顶“咵啦”一声漏了,当即掉下个人影,结结实实砸在他头上!   唐僧看着那个迷迷瞪瞪爬起来的人,嘴角一咧,无声的笑了。   ? ☆、长老姓唐(下篇) ?  se即是空,空即是se,色不异空,空不异色,sese空空,空空sese,悟空悟色,悟色悟空。   唐僧一直很佩服给孙悟空起名字的人,文化水准肯定比他师父落花生强多了。只是这事可遇不可求,就像人家生来是佛。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唐僧只能心里暗骂一句:这投胎真他娘的是个技术活。   然而孙悟空虽说是佛,但在唐僧眼里,他一直是个很幼稚的孩子。就像一位长于深宫不谙世事的小皇帝,他有着极强的力量和权势,却不懂得如何运用。   走在东行的路上,孙悟空牵着马洋洋得意的卖弄:“我会腾云驾雾,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还会七十二变化,想变什么就变什么!”   唐僧摇头道:“纵你千变万化,哪及人心莫测。”   孙悟空很是不服气,叫嚣道:“你说,随便说你心里想的,我保证给你变出来!”   “真的?”   “当然,佛从不骗人!”   唐僧眼睛顿时睁得贼亮:“那爱徒,你给为师变个美女吧……要肤白、腿长、胸大……”   “……”   “诶哟……救命啊!佛怎么还打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乃斗战胜佛,不会动口只会动手!”   “阿弥陀佛,那你变成个美女再动手好不好啊……”   也许佛的世界总归是单纯的,而世事之复杂,人心之莫测,更甚于鬼神。   孙悟空既然唤他一声师父,唐僧好歹也得干点身为人师的正事儿。自己教不了他通天法术,传授不了深奥佛理,这一路上能告诉他的,只是这些年挣扎于人世间,所悟的些许浅薄道理。   即便到最后,唐僧为了自己的追求和信仰,摆了他一道。平心而言,他还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徒弟的。   可惜,他没来得及把这话告诉他。唐国师遇刺身亡的时候,才刚过二十五岁。   鬼门关外,黄泉路开。   幽冥府他不是第一次来了,唐僧轻车熟路的走在一条宽阔却荒芜的黄土大道上,望着天空昏暗的星光,思绪在片刻间百转千回。   上一次被孙悟空误杀他在忘川河里泡澡到浮肿,这一次还是被他的金箍棒挂了,两度被同一个人送回到忘川,唐僧有种异样的忠烈感。   太宗皇帝给他烧了丰厚的纸钱,足以渡过忘川河百八十回了,却没想到那渡公听了他的法号瞬间吓傻在原地,一张老脸都白了。   “你、你是唐……唐玄奘……?!”   “呵呵,是啊,贫僧在阴间也很出名吗?”   “——啊啊啊啊我的天啊!饶命啊!”   “这人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唐僧吓了一跳,随即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本来就是鬼啊。”   唐僧一转头,顿时满脸惊诧:“小玉姑娘?你怎么也死了?”   “呸呸呸!我可是天界玉兔,哪儿有那么容易死的?”小玉还是一副白衣雪裙的装扮,两只耳朵柔顺的甩在脑后。   “额,那你这是……?”   小玉翻了翻红色的眼睛:“我来送你这迂和尚一程啊!顺便告诉你个秘密,杀你的人不是孙悟空,是六耳猕猴!”   “啊?!溜什么猴儿?”   “——六——耳——猕——猴!那妖精最擅长利用人的欲望,模仿什么像什么,孙悟空也被他害惨了。”小玉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半天。   唐僧听后摸了摸头,苦笑道:“小玉啊,其实我并没有记恨悟空,这一路上他救了我那么多次,这回就当利息好了,呵呵。”   小玉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这么大方?”   唐僧笑道:“这不是大方,而是想得开。死都已经死了,贫僧还能怎样。”   “额,你们出家人都这么乐观吗?”   “阿弥陀佛,乐观那都是骗施主的,所谓想得开,是因为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想开。”   小玉狡黠的一笑:“唐国师,你这么容易接受现实,就没有想过改变现实吗?”   “想是想过,只是贫僧一介凡夫俗子,文不通武不精,从来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谁说你是凡人啊!凡人的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吗?”   唐僧很是无奈:“那都是忽悠人的,我也没想到连妖怪也会上当。”   “笨蛋!孙悟空是笨蛋你也是笨蛋,妖才没那么傻呢,”小玉拽着他的袖子就登上了渡船,“走,去酆都城!”船上渡公鬼差吓得哆嗦:“这位唐……法师,你上次来幽冥的时候,地府上下便被令徒搅了个天翻地覆,这次估计阎王无论如何都不敢收你魂魄的。”   “那也是我们和阎王的事,你开你的船就是了!”小玉美目一瞪,唬得对方赶紧忙活起来。   唐僧靠在船舷边,望着滔滔不停的河水,一边念着千金散尽还复来,一边将怀里的纸钱大把大把的洒落下去。那些没钱渡河的亡魂纷纷跳出水面,疯狂的抢夺了起来。   小玉脸上难得有些赞赏之色:“果然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大发善心啊。”   “唉,你不知道,”唐僧心有戚戚道,“小时候看着人家土豪撒钱很羡慕,可惜活着的时候总是一穷二白,没想到死了反而能体验一把挥金如土的感觉了。嘿嘿,也不枉贫僧走过一遭啊!那边的都过来,都过来!爷有的是钱……慢慢抢……女鬼优先啊!”   小玉:“……”   唐僧进入阎王殿的时候很是受宠若惊,阎王和一众属下则是真的受惊不浅,待小玉表明来意之后,方才哆嗦着将生死簿交了出来。   “你说悟空把所有僧人都勾了?”唐僧惊讶的问道。   阎王点头如小鸡啄米:“是啊,法师您可要和那位爷说清楚呀,您这次意外身亡可不是我们幽冥的责任啊……”   唐僧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天庭已经认定就是那位爷把自己送来了。他翻了翻,有些疑惑道:“咦?这里面不管是勾的还是没勾的,都并没有我啊……”   “啊?!”阎罗殿里顿时一阵议论纷纷。   “这不可能啊……”阎王一把夺过生死簿开始翻,翻得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已经看不出五官,就剩俩白眼仁儿了。   判官们也不知何因,三界众生无一不在生死簿中有所记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纰漏?难道眼前这位大和尚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僵尸一族?!   小玉在殿中托着下巴徘徊了一阵,随即突然拍手道:“啊,我知道了!果然是这样!”   众鬼异口同声问道:“哪样?”   “生死簿有两种生灵是没有记载的,一种是三界之外的生物,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比三界诞生得还要早!”   众:“……”   唐僧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看他的表情怪异之极,仿佛是看到了比僵尸更恐怖的存在。   阎王眼神飘忽:“咳,本王以为……还是生死簿出错了吧……”   小玉撇撇嘴:“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不过除了这个解释真的没有别的可能了啊……”   一个鬼吏站出来禀道:“大王,何不如请他到三生石一观呢?”   众鬼回过神来,齐齐一拍大腿:“这主意好!”   人死后要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哭过望乡台,上到奈何桥,观过三生石,喝下孟婆汤,这一生才算终了。   孟婆是酆都城的督察婆婆,由于早就得了上面的招呼,对唐僧和小玉都采取了放行措施。两人过了奈何桥,走到一棵大树下的白色石碑前,小玉指了指,让唐僧上前。   唐僧摸着鼻子迟疑了一番,还是把手放在了凉凉的三生石上。仿佛瞬间被一万道闪电击中了一样!无数封存许久的画面如泄闸的洪水般疯狂的涌入脑海,冲破了所有的桎梏……   ——你看他们这些神灵,整日打来打去,好生无聊。——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也想长出脸来,有手有脚,会唱会跳。——   ——然后呢?——   ——我要开辟一块天地,创造很多和我一样的生物,陪我一起热热闹闹的活下去。——   远古的神祗在歌唱,树下的佛祖在微笑。白龙踏雪飞天入海,妖火烈焰涂炭万千。邓林深处红衣如血,银河魂破星落如雨。蟠桃园里醉生梦死,戮仙台上云淡风轻……   ——释迦摩尼,何为佛?——   ——佛者,觉悟也。——   ——悟什么?——   ——悟可悟,无可悟。——   他凝眉合眼静静站着,整个人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梦境,在一片流光浮影中时醉时醒。   ——爹爹!——   ——老子不是你爹!——   ——若有来世,你定会后悔…………——   ——千万不要爱上神佛,他们都是……没有心的。——   ——不如你拜我为师吧。——   ——拜你也行,但是……你得给我起个名字!——   梦里的他,时而变成一棵遥遥屹立的大树,时而变成一个疯疯傻傻的道士,时而捧着一只巨大的蛋自言自语,时而又同一只小蝎子哭笑嬉闹……最后他站在高高的云台上,一位年少的佛正仰望着他,眼中落日熔金,云长风陌。   ——真恶心,要走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悟空……你已是佛,千万不要去凡界……那里……会让你……——   再度醒来时,他已不在幽冥。   深阁琼楼上,珠宫贝阙中,瑶台之下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沉睡已久的眼缓缓睁开,深曈中映出一片古老的星河瀚海。四周传来无数仙灵的叩拜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吾等三界弟子,恭迎祖师归位!”   千载劫数一场大梦,醉至今时方是初醒。   ? ☆、五指山 ?  心脏又开始疼了。   我咬紧牙关忍耐了一阵,挨过了那股蚁噬的痛楚,再度抬起头,眼前还是这片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境。   远山起伏,荒草连绵,黄土漫漫,这景色其实自有一番苍凉的味道。然而任何一个地方,无论她多么壮丽恢弘,让你一动不动趴在那儿看上五百年……是个人都得疯了。   “给你,现在桃子结得还不熟,凑合一下!”小脸红红,衣服灰扑扑的姑娘放下三颗野山桃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我拿起一只毛茸茸的,还泛着青涩的桃子放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怎么样,忘情水有消息了吗?”   “没有啊……”小玉失望的托着腮,“真没想到最难治的竟然是凡人会得的心病……”   “人不是常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吗?我觉得你与其去找忘情水,不如给嫦娥仙子找个男人。”   “我也想找啊,可是主人从来不肯说她喜欢的是谁。茫茫三界,亿万众生,我就是大海捞针也得知道那针长什么样吧?”   “她一点风都没透出来过?”   小玉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她只说过,那个人是天下最好看的男人,帅到可以让所有的女人发疯掉。”   “让所有女人发疯?他是人民币?”   “诶,那是啥?”   “我也不知道,听师父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玩意儿。”我想起唐僧有些黯然,随手扔掉桃核劝道,“反正你都找了这么多年了,也许那人早就死了,还是别想了,吃桃吧。”   小玉睁着大眼睛期望满满的看着我:“好不好吃?”   “甜,比西王母的蟠桃还好吃!”其实我早就不记得蟠桃的味道了。   “真的?”小玉兴奋的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眨眼又吐出来:“呸!多酸啊……孙悟空你骗人!”   “没骗你,我吃着真是甜的。”   “别吃了,我再去找找别的地方。”小玉站起来,却被我拽住裙角。   这地方十里八乡都是荒芜之境,她能找着这几个桃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被她一巴掌拍在头上……   “你流氓啊!竟然拽女孩子裙子!”小玉脸色更红了,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骂道。   我苦笑着指了指身后压着的大山:“我倒想拽你胳膊,够得着吗?”   “胳膊也不许拽!”   “……额,女人真是麻烦。”   “你说什么?!”   “唉……我错了还不成?”想我当年堂堂斗战胜佛,如今被镇压在蛮荒,连一只兔子精都欺压到头上了,真是流年不利、虎落平阳。   小玉白了我一眼,继而又蹲下身问道:“心脏还疼不疼?我估摸着创口应该长利落了。”   “偶尔还会有点,我说你给我换的什么心啊?怎么老是跳得这么快?”我看着她凑近的脸,感觉胸腔里跳得越发厉害了。   “猴子的心脏啊,也许会比常人快吧……”小玉检查着我的伤口,不以为意的说道,“明天再捣副药给你敷上,五百年也该好了……”   “猴……我靠……你个糊弄人的庸医……”   小玉气鼓鼓的叉着腰道:“你才庸医!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哼,孙悟空你别不知好歹,本姑娘都救你两回了,你说这恩情怎么还吧?”   我摊开两只手:“神医啊!恩人呐!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还你?以身相许都只能许上半身……”   “啐!不要脸的臭男人!”小玉红着脸拔腿就跑,掀起一路烟尘,呛得我直咳嗽。   “唉,唯女人与小女人难养也……”我仰起头,望着五百年都见不到一只鸟飞过的天空,无奈的感叹道。   “徒儿,你终于悟了啊……”一个声音说道。   我心中一惊,扭头一看,我靠!   疯道士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打扮,正斜靠着一块大石头眯起眼喝酒。   “——师父!你回来了……”我激动的望着他,仿佛见到了亲人。   酒葫芦嗙的砸在我头上,疯道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为师说没说过?不要到凡界,不要来人间!你个不孝徒弟就是不听话啊……还把老子转世之身削挂了,你本事不小哇……”   “不是我杀你的!是那只六耳猕猴!”我急忙解释道。   疯道士笑着摇了摇头:“它是六耳猕猴,也是你的心魔,否则你何以穿心自戗?你虽是佛,却从未经过红尘历练,贸然进入凡界终究会被人性沾染,会懂爱恨,也会滋生心魔。”   我咬紧牙:“都是如来和玉帝的好算计,这五百年我算想明白了!东行使者都是天庭欲除之人,还借我们的手削弱妖魔,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盘棋已经下得太久了,不止是天界,妖界也牵涉进来了。不过嘛……”疯道士淡淡一笑,“这场残局也该收拾了。”   “有架打了?”我期待得看着他。   酒葫芦又一次砸在我头上。   “还捅娄子?!老子这几百年净给你擦屁股了,连生死薄都敢改……你活该在这压到死!”疯道士背着手,正骂骂咧咧的看着我,然后突然脖子一缩,一脸巴结的迎向了小玉。   “哟,道长教训徒弟倒是好本领,我真是回来得不是时候啊……”小玉翻了翻眼睛,不屑的笑道。   “哪里哪里,孽徒顽劣,多亏小玉姑娘照料了,贫道心中感激不尽。”疯道士颇为狗腿的望着她,殷切的问道:“小玉姑娘可是呆在凡界很久了?我看怎么气色不大好……”   “行了,有话直说,别七拐八绕的!”   疯道士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个,红嫣她……”   “她死了!你不是亲眼看到的嘛!”小玉没好气的打断他。   “可是贫道掐指一算,小红蝎她好像还……额,活着……”疯道士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嬉皮笑脸的问道,“敢问小玉姑娘,最近可曾看见过她吗?”   “你有完没完?我说过了,你们两个缘分尽了!不要再缠着她了!”小玉泼了他一头冷水。   “小玉,贫道保证,绝对再也不会伤害她了……”疯道士低声下气的求着:“你就让我见见她,就一面,好不好?”他这些年寻遍了三界洪荒,却始终找不到红嫣的丝毫气息,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这只鬼机灵的兔子藏起来了。   “不是我不让你见她……而是见了也没有用。”小玉笑得凄哀,“她是一只蝎子,这五百年来不断的往复生死轮回,生生世世始终只能做一只蝎子。不通人言,不懂爱恨,不明因果。她忘了前尘,不会再成为红嫣,也永远无法爱上你。”   “道长还不明白吗?就算你守得住万世轮回,但再也寻不回所爱之人了。”   我的角度很尴尬,只能瞥见疯道士的背影。他身形很稳,笔直得站在风中一动不动,但是背在腰间的双手却猛然握得很紧,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   “告诉我,她在哪儿?”   “悟空啊,你且安心呆在这,待为师寻回了你师娘再做打算。”疯道士掐诀召出剑,一副心思已经飞了的模样。   我没好气道:“我才不认只蝎子当……诶哟!”酒葫芦第三次砸上来。   “咦?这荒山野岭的怎么还有人丢垃圾……太没道德了!”疯道士飞到半空,从山头上捡起一块灰啾啾的破布便转身消失了。   小玉张大了嘴巴,如来的六字真言封印就这么被他轻飘飘揭走了,当年她费劲吃奶的力气也未撬动那东西分毫,这简直是……天理何在啊?!   我赶忙安慰她:“肯定是那封印有效期过了,所以才这么容易拿掉。你退远一些,我试试能不能出来。”   如来当年一记五指山把我压在这里,还很贴心的附赠了金字封印,以至于我多次尝试突破都无济于事。这山虽然沉重了些,但是那集合五行之力束缚我的封印才是货真价实的麻烦。   双手撑在地上,我屏住呼吸发力而起,土石簌簌而下,大地晃动起来,整座山被我微微顶起,再加把劲就能出来了!   然而,根据主角定律……关键时刻总会有不长眼的角色出来裹乱……   “孙悟空!你竟敢违背天罚,私毁封印,欲意潜逃?!”李天王怒目圆睁,玲珑宝塔一出手便压在了五指山上,顿时重力大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乘人之危要不要脸?有本事和你孙爷爷正大光明的打一架!”   “玉帝有令,孙悟空抗命不尊,畏罪潜逃,本帅奉御命,杀无赦!”这里竟然埋伏了十万之众的天兵天将,黑压压的围了过来。   心中一悚,难道这些人在附近看守了我五百年之久?真特么敬岗爱业啊……   我强自支起身子,眼睁睁看着无数道寂灭的仙力神光铺天盖地的冲击而来!   “靠你个玉帝老儿……”我动弹不得,唯一的武器是口水。   汹涌而来的攻击如雷劫霹雳般煌煌落下!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飞扑到我面前。   “——嘭!!”成百上千道刺眼的白芒同时爆裂炸开!七色的焰火向四面八方飞射而落,如人间的烟花般璀璨绚烂……   有人说,烟花是最薄命的红颜。   可一只顶多算红脸的小兔子,不是应该遗祸千年的么。   “……孙……悟空……”焦黑残缺得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的人形跌落在一丈远的地方。   我拼命的伸出手去,却始终触不到她。   “我……终于知道……忘情之水……何为忘情了……”小玉声音微弱,断断续续的说道。   脑中一片空白,我死死抠着地面,徒劳的攥紧了两把黄土,颤抖着问道:“……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我爱你,包括我自己。”   胸腔里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 ☆、闹天宫 ?  李天王在云头上来回溜步,满面怒色的训斥着属下:“一百斤面蒸个馒头,你们这群废物点心!给老子瞄准了再打啊!”   “天王恕罪!可是末将等人也没想到那玉兔精会突然跳出来,所以来不及收手……不过,那只是一只兔子,死了也没什么吧……”   “本帅是嫌你们丢脸!十万天兵合力之击,竟然打错了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来混声望的吗?”   “天王恕罪,天王你看……”   “看什么看?!”李天王直接打断那个属下道,“回去以后都给老子好好操练一个月!不合格就滚回家种白薯去!”   对方却指着下面:“天、天王!你快回头看啊……!”   玲珑塔倒了。   五指山塌了。   那里埋葬了一只陪伴了孙悟空整整五百年,十八万两千多个日夜的兔子;   一只救了他三次命的兔子;   一只教会他爱情的兔子;   一只为他而死的兔子。   我站在纷纷扬扬的黄土中,没有回头看一眼。   有些事,比悲伤更为要紧。   环视着铺天盖地涌来的十万天兵,轻轻抚摸着五百年没有动用过的金箍棒,双手仍在微微颤抖。好兄弟,休息了这么久,筋骨都松了,再陪我好好打上一场吧!   此战——   不灭天地,誓不罢休!!!   李天王在外围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快!给本帅围死他!”   “二郎神上啊!”   “巨灵神你跑什么?!”   “哪吒小心!”   金箍棒飞快的舞出一道道完美的弧形,化作一片茫茫金光笼罩在我四周,牢牢抵挡住各兵器神力的攻击。而长棒所过之处,无一不会迁飞大片天兵!   从远处看,那黑压压的人群中时不时被挑飞上百人影,金光所过之处如同乘风破浪的利刃,在人海中掀起一阵阵狂澜巨浪!   哪吒狼狈的退出战团,身上还挂着彩,躲到李天王身后开始哭鼻子。二郎神也抽身而下,带着一脸鞋印立在云头远远看着战局。   李天王看了他一眼,问道:“二郎的超级变变变为何不使出来?”   “变个屁啊!老子还没来得及变化就被他一脚踹飞了,他……简直是疯了!天王……这等恐怖的速度和力量绝非我等可敌。”二郎神话音刚落,就见巨灵神惨叫一声被甩了出来!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遥遥飞向天际......   “荒唐啊!十万天兵天将都收拾不了他,天庭还有何人可与之一战?”   二郎神转了转三只眼,随即对李靖耳语道:“不是还有一个人可用么……”   战斗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十万天兵且战且退早已打着胆寒,我握着滚烫的金箍棒一路杀进了中天,直奔凌霄宝殿而去!   殿前的守卫早已闻风而逃,我闯进去的时候,玉帝及众神仙全部躲到了天柱后面,只有一个人站在大殿里,手持兵器等着我。   那个人头戴银盔,身披金甲,长身玉立,一张俊脸帅得天怒人怨,我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仙女们的口水声。   虽然这位帅哥好看得陌生,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中的九齿钉钯。   “八戒?”   他笑了笑,身后金碧辉煌的大殿都失了颜色,目测远处至少有三个仙女昏倒在地。   “我原本是天庭的天蓬元帅,不过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自嘲的说道,“长话短说,玉皇陛下的条件是:杀了你,我官复原职,永葆仙身。”   “听上去挺诱人的,不是吗?”我也笑了笑。   “哈,还有更诱人的。”他朝身后望了望,一个纤细的身影翩然飞入他的怀抱。   嫦娥美目潮红,哭得梨花带雨:“天蓬……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你……”   “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没有发现……”他拍了拍嫦娥的头,“我就是那个你一直很讨厌的净坛使者——八戒。”   嫦娥惊愕的看着他,连自己被推开了都没察觉。   我冷眼看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小玉的死告诉嫦娥。或许她已经知道了,不过是只宠物,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蓬,我不知道他就是你,你……你不要怪我……”嫦娥再度拉住他,眼泪撒得和不要钱似的,“你回来吧,我们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八戒没有回头。   我拄着棒子道:“呆子,这不一直是你想要的吗?拿起武器和我打一场,你若赢了,兄弟我真心恭喜你!”   八戒拿起手中的铁钯,看着我笑道:“其实我现在不习惯打架,只想犁地除草。翠兰说想在后山种一片映山红,秋天丰收的时候会很好看……”   殿里众人闻言纷纷愣住。   玉帝忍着怒气道:“天蓬!你要知道若是不杀孙悟空,你就永远都只能在凡界当一头丑陋的猪!”   他的怒吼被八戒当成了空气,英俊的将军转过身,温柔的对嫦娥说道:“我当年所受的天罚就是只能默默的对你好,却永远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其实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所执着的,只是追求你的那份心情。”   他扔掉手里的兵器,满不在乎的说道:“高翠兰不在乎我的样貌和身份,不管我是美是丑是人是猪,她都在默默陪伴我,这五百年来我也想方设法为她续命。”   “你看,爱情真是奇怪的东西。有时在漫漫岁月里溃不成军,有时又真能蹉跎到天荒地老。”   嫦娥失了魂一样垂下头去,缓缓退开一步。这个九天八荒最美的仙女,如今却显得格外苍老。   昔日的天蓬元帅笑得很轻松,他信步走出殿外,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小心沙僧。”   我心中一惊,他却已经消失不见。   天庭丧失了最有战力的底牌,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大殿的窗棂上,将一干神仙映得呆呆傻傻,如同木雕泥塑。   玉帝不愧为天界至尊,率先反应过来,怒声道:“你这妖孽,如今竟敢反了天了!若是不想受那炼狱酷刑,还是束手就擒吧!”   “你说我是佛就是佛,你说我是人就是人,现在连妖孽都出来了……怎么这天下众生都由你们说了算?”我冷笑着,用金箍棒直指着玉帝:“可我只是孙悟空,从前是,以后也是!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你放肆!”玉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衬得一张发青的脸盘很是葱郁。   “孙悟空,你以为你还是佛吗?你已经变成妖邪了!”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他持着降妖杖,怀中还抱着一轮圆镜,满脸的大胡子比以前更旺盛了。   “这不是沙僧吗?我还以为你早在流沙河里喂王八了。”   “哼,若非我提前识破你的诡计,恐怕早就命丧你手了!”   我有些好笑的拄着棒子:“什么诡计?愿闻其详。”   “你出身不详,父母未知,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妖怪,两千年前就潜入西天成了妖界在天庭的内奸!幸好佛祖早些识破了你的诡计,五百年前便让你下凡历练,果然一辩真伪!东行途中那些妖怪不服你的就一棍打死,有势力和背景的就可以回避暗中拉拢,最后竟然妖性大发害死了唐僧,你敢说你无罪吗?!”   “编的……额,说得好!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拍拍手,佩服的看着沙僧,甚至能从浓密的胡子中看出他一脸义正言辞。   “问!”   “你既然早就掌握我私通妖界、别有目的的罪证,为什么到今天才拿出来?这五百年你去干什么了?”   沙僧一噎,随即答道:“那是因为当年外界已经传言你死了,自然对我天庭再无威胁!没想到你竟然活过来了,还恢复了妖身!”   “嗯……你看,这样解释的话罪状就周密多了,不然后人看的时候还以为你作伪呢。”我笑了笑,“沙僧,潜伏了这么多年,便是为了这一天么……真是可怜。”   “孙悟空你不要嘴硬狡辩了,这是通天宝鉴照妖镜,你自己看看本来面目吧!”沙僧咬着牙将怀里的宝镜抛了过来!   黄铜平滑如水,映出一张还算耐看的脸。我挑眉:“确实一不小心变帅了点,有什么问题吗?”   沙僧生生拽掉了一把胡子:“你、拿、反、了!”   我转过镜子,里面有一只猴子正木愣的看着我。   “扯淡!”我扔掉照妖镜,顿时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玉帝脸都黑了:“沙悟净!你个蠢货赔朕的宝镜!”   我乐了:“他都叫杀吾镜了,你还敢把镜子给他,哈哈哈哈……”   “属下该死,陛下恕罪!”沙僧慌忙跪地请罪。   “罢了罢了,赶快杀了这烦人的妖猴,朕不计此罪,还要封你为卷帘大将!”   沙僧压下心中的狂喜,低头答道:“回陛下,属下杀不了孙悟空,也没必要杀。”   “这是为何?”   “他已经堕落成妖了,再过不久就会变为一只野兽,陛下不觉得,这种惩罚比杀了他更好吗?”   我忍不住了:“一个破镜子就想骗我?沙僧你脑袋落流沙河里了吧……”   “孙悟空,是你自己在骗自己!你以为只有八戒一个中了兽王的诅咒吗?!”   “什么?!”我想起五百年前那只兽王魂灭的场景,心中不禁一阵晃荡。   “兽王的诅咒在心起欲念执妄时便会发作,八戒心中有痴爱,所以变成这个样子,而你如今也犯了嗔恨,心中杀念成魔,如何还能不变?!你低头仔细看看!”   我向下一望,只见双手已经长出了尖利的指甲,脑中顿时慌了神。   “不,不!我不是妖,我不会变成妖魔!我是孙悟空,我只要报仇!报仇啊啊啊——呔!”长棍横向扫出个扇形,瞬间击折了三根玉柱!   我疯狂的挥着棒子,花板雕栏纷纷砸碎,玉屑碎石从头顶簌簌落下,整幢凌霄宝殿摇摇欲坠,众神仙惊慌失措的簇拥着玉帝跑了出去!   “佛祖高见,他的心智果然容易动摇……”沙僧隐在角落里,向另外两个身影恭声说道。   “唉,罢了,本尊会趁机出手,然后便请老君用炼丹炉收了他吧。你也知道,我们佛门穷,连个趁手的法器都没有。”如来叹了口气,向太上老君说道。   太上老君两道白眉顿时抽了抽,作为天界万万年垄断炼丹行业的大佬,他只好点了点头。   如来微微一笑,手中结了一个古拙的法印,嘴里飞快的念动起佛号。   阵阵梵乐从飘渺的远方轻声传来,咒诵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我痛苦的捂住了头,忍不住骂道:“哪个混蛋制造噪音?有没有公德心啊!”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那讨厌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震得我脑中发晕,最后听到他说了句:“老君,我念得口都干了,你上吧。”然后天空一黑,我便感觉进入了一个玄而又玄的世界,这里无声无色、无香无味、无触无法,仿佛是虚空之中自化而成的一片天地。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炼丹炉,你马上就要被三昧真火炼化成飞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答道。   我吓了一跳:“炼丹炉……你是谁?我为什么能听到你说话?”   “我是真火之精,住在这里好多好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大只的妖怪进来……”   “胡说!我不是妖怪!我是孙悟空!”   “嘻嘻,孙悟空是什么?没听过,好吃吗?”真火之精似乎发出了咽口水的声音,听得我一阵恶寒。   “孙悟空什么也不是,只是我。”我努力向四周看了看,仍是混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看不到你啊?”   “我是无形之体,只有温度,很高很高的温度,你是看不见我的。”   “难道你比三昧真火还炽烈?”   “当然,我可是所有火灵的祖先!”那个声音得意的说道。   “那三昧真火听你的吗?”   “祖宗的话谁敢不听!”   “口气不小,如果三昧真火要炼化我,你阻止得了吗?”   “我为什么要阻止啊?”   我摸了摸鼻子道:“谈笔交易而已,你保我不死,而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那个声音有些迟疑,问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呵呵…… 你想要的是这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我微微一笑。   “一颗永远不会屈服于任何力量的心。”   ? ☆、挽狂澜 ?  太上老君捏着白胡子,神色凝重的盯着炼丹炉,时不时揪下两朵云塞住耳朵。   不为别的,实在是这里面的叫声太惨了,本以为这孙悟空是根硬骨头,谁知道刚开启三昧真火没多久,那位主儿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开了。   “诶哟妈呀救命啊!烫死你孙爷爷了!”   玉帝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催促着:“给朕再加把火,烧旺点!把这孙猴子炼得灰飞烟灭哈哈哈哈……”   如来摇着头,轻轻呼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我先回西天,这里就交给陛下了。”   玉帝很是客气:“好好好,多谢相助,尊者慢走……”   “唉,小孙好歹陪了我这么多年,”如来忧伤的摸着大肚子:“这心里……有点凉啊。”   玉帝:“……”   老君:“……”   炼丹炉足足燃了七七四十九天,到后面半个月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炉子里静悄悄的,莫说活物,只怕连骨灰都炼没了。   太上老君得了玉帝的许可,擦了擦额头的汗,下令熄灭三昧真火,开启炼丹炉。   沉重的青铜兽头炉盖被两个小童合力掀开,就在炼丹炉开启的瞬间,一根金光闪闪的长棒突然飞出,劈头打了下来!!   “——咔嚓!”   炼丹炉被我狠狠一棍劈作两半!真火之精,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金箍棒经过高温的淬炼后变得威力逆天,我也借机平复了心境,如今更是实力大增,三两棒就掀翻了老君宫!   看着上天入地四处飞扬的真火之精,我哈哈大笑,对骇得魂飞魄散的太上老君道:“青铜为炉,老君炼我,天地为炉,又是谁来炼你呢?”   未等他回过神来,我飞身直上九天凌霄,一棍扫开侍卫冲进门内,在无数呆若木鸡的天官面前将手中金箍棒用力往地上一插!   “涨!涨!涨!涨!给我使劲儿涨!”   如意棒迅速长高变粗,瞬间化作一根金色的擎天巨柱直冲云霄!轰隆一声响,凌霄宝殿的殿顶就被捅出一个大洞,原本镶嵌在中央的巨大明珠滚在地上摔成了碎粉。   “这……孙悟空竟然没死?!他疯了?跑到这拆房来……”玉帝结结巴巴问向左右,众仙也看不明白。这孙悟空一身焦黑破烂,别说人模样,猴模样都认不出来了。按理而言,如果他没死的话应该二话不说一棍爆了玉帝的菊,额……脑花,但是依现在这种情况来看……他可能大概也许是真的疯了。   天庭也不全是庸人,新上任的卷帘大将舞着降妖杖和我斗了起来!沙僧虽然实力稍弱,但我赤手空拳迎战对方,一时间也拿之不下。   太白金星瞪着那急速增长的金箍棒愣神许久,突然一拍大腿惊悟而醒!风一样冲到玉帝耳边喊道:“陛下!快阻止孙悟空……他、他这是要把天捅下来啊!”   玉帝一个结实的屁墩儿摔下了宝座。   “快!快给朕拦住他!”   “哈哈哈哈哈哈……”我一把架住沙僧的杖子,狂笑道,“太晚了!”   脚下一震,头顶上空远远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天地间不断扩散回荡!金棒冲破九天碧空,苍穹被撕裂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纷纷坠落,巨大的创口从中央蔓延到四周,狂风席卷着怒啸的河水倾泻而下!   天,终于塌了。   “天河发水了!快跑啊!”成千上万的星宫遥遥坠落,神仙们纷纷慌了神!下面是三昧火海,上头是暴风天洪,往哪儿逃?去哪儿躲?   “孙悟空,你疯了?!若是毁天灭地你也别想活下去!”玉帝跳着脚叫骂道。   我看着他笑了笑,转目望向远方。   暴风夹杂着骤雨在天际狂卷,火焰在浓云间欢快而舞,一路绽开片片红莲,天地间已映满了刺目的血色。   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   凡界已成了人间炼狱,大地震动,山陵崩塌,啸风狂卷着海水直冲而上!四海一度枯竭,而陆地上正有天洪倾注而降,冲垮了无数房屋堤坝,几乎淹没了整片大陆。   深渊上空的结界破了,水底震动不歇,原本清澈的湖水变得浑浊不堪。   “哗啦!”水面上一片浪花翻动,一道银白色的影子从山涧中一跃而出,如疾剑般飞向天际!   龙潜百年,一飞冲天。   “山岭崩,四海竭……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小白轻快的穿梭在云间,眼泪像碎珠一样甩在身后。   “阿弥陀佛,果然是命数难逃,天劫难挡……”   如来站在雨里,神色淡然的看着我,“你打碎苍穹,引天河之水倒灌三界,私放真火,令世间万物生灵涂炭,如今天地陷落,所有人都要灰飞烟灭了。这个结果,孙悟空你满意了吗?”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我冷冷一笑,“如来,今天这个局面,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神佛最先种下的吗?”   如来面色一震,随即合上了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有罪的是你,扯人家阿弥陀干什么?”   “对,是我的过错。小孙啊,我们谈笔交易如何?你也知道,我其实只想每天蹲在庙里嗑瓜子,过清净太平的小资生活。”   我眯了眯眼:“你凭什么认为,靠拳头得不到的,可以用嘴皮子得到?”   “啊,难道你不想让那只兔子活过来了?”   “……”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三界不倒,轮回不止,你们就还有再见的一天。”如来轻轻笑道,“知道吗?天的上面,其实还是天。”   我蓦然抬起头:“苍穹碎了,还会有天吗?”   “有啊,如来天……”他笑着一挥大袖,无数飞腾的火焰纷纷被他卷入袖中。   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孙悟空,佛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我会成为三界最后一道屏障。”   如来向上空飞去,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飘渺,如同整个人被抻拽成了一片薄薄的纸,燃烧的真火蔓延开来,仿佛将空气都融化了。   “金箍棒,收!”我伸出手,长棍转瞬飞至眼前。   抬头望了一眼火红的天际,我高举金箍棒急冲而上:“给我顶起来!”   长棍迅速长高变胖,变得如同磨盘一样,巨大的盘面无边无际,仿佛比天还要宽广!   我抬起手用力向上顶去,时不时有三昧真火的火花四处乱跳,我吼道:“真火之精!管好你的孙儿,帮我把如来这死胖子拉上去!”   天空顿时涨红了脸,遥遥传来如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死猴子你说谁死胖子?!”   “我靠,你怎么这么沉?多少年不减肥了?”我额头冒汗,却再难存进半尺。忽然上方力量微微一松,我扭头一看,竟然是沙僧,大胡子是力量型的,他双手向上一撑,天就向上抬了一尺。   四海八荒的神仙纷纷前来助援,无数人加入了顶天的队伍。众人拾柴火焰高,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如来天顶上了虚空——原本苍穹的所在。   苍穹原位,天河止泻,洪水退却,狂风消弭,世间恢复了一片清明。红色的真火点缀在天空中,将层层云海映照出瑰丽的色泽。   我望着稳稳浮在虚无之中的如来天,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收起了金箍棒。   如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遥遥传来:“孙悟空,这天地劫难为你所破,三界众生为你所救,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站在了和天一样的高度。连神佛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清风中卷着洪钟般的声音飘散开来,霎时间传遍了四海八荒的各处角落。   “传本尊者令:孙悟空力挽狂澜,救三界于水火,功德无量,前罪赦免,特赐尊号——齐天大圣!”   我面无表情的端详着手中的金箍棒,身后齐齐传来众人高呼:“弟子等谨遵佛祖之令!见过齐天大圣孙悟空!!”   玉帝脸色惨白,正要站出来反对,却听到天际传来一阵清亮的龙吟之声!   “孙悟空!”小白龙高声喊着,“快来救水族!四海……四海枯了!”   沧海桑田本是万年光阴的变化,而如今这无边无垠的四海,却在须臾之间枯成了一片白色的荒漠。   无数鱼贝虾蟹的尸体遍布其间,其中也有不少还偶尔蹦起来挣扎一番。萧瑟的冷风带着死亡的气息卷起层层白沙,吹落在水晶宫的屋顶上,仿佛千檐万瓦都戴了孝。   我赶到的时候,龙族的人正一筹莫展的在殿中绕圈圈。   “这海水怎么会枯了?”   东海龙王本来看我不顺眼,这时候却也无心计较了,叹了口气答道:“之前天崩地裂狂风肆虐,把海水都被卷到天上去了。”   我皱起眉头:“这事儿有点难办,总不能再把天捅漏了灌回来……”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敖广像是龙尾巴被人踩了,尖叫着问道。   “额……我说……总不能把天再捅漏了灌回来……”   “哈哈哈哈对对对!捅了天,水就回来了!哈哈哈哈哈……”敖广大喜而笑,形若疯癫。   小白在一旁斜着眼看他:“二大爷……您……没事吧?”   我轻咳一声:“现在的天是如来,要是捅了他的……额,恐怕天河又要泛滥,不好办啊……”   “不不不,不是捅天,而是通天!”东海龙王兴奋的满脸通红,一把拽住小白道:“孩子,还记不记得两千年前,你突然从那通天洞里冒出来?那个洞,就是接连四海和天河的地方啊!”   小白迷茫的望着他:“完了,二大爷真的疯了……”   通天洞里岔路很多,但通天之道却是很好认的,顺着如来的呼噜声找就行了。然而这条路的入口被土石堵住了,我上前仔细一看,糟了个糕的,竟然是息壤。   息壤,塞洪之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还有一丁点在这里就会结结实实的堵住这条通天路。   我正愁眉苦脸的望着那洞口,突然眼前一亮,前面的土墙漏了个大口子,透进来一束光,随即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眨眼间飞过来,精准的正中脑门……   我摸着那东西熟悉的形状,抽着嘴角骂出口:“我……靠……”   “轰隆!哗啦啦……”   天河之水咆哮而来狂涌而入,卷着我冲向了四海……   通天洞成为新的泉眼,从中涌出了无尽生机,裂土终于得到滋润,鱼虾在浪花里跳跃,水族们干涸的喉咙里响起了狂欢的高呼。      四海重生,万物复苏。   放眼望去,阳光细碎的洒落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在道道微浪里泛起粼粼波光。然而海底地下仍被巨大的水势翻搅震动,水晶宫里摇摇簌簌,片刻不得安稳。   “去!”金箍棒骤然长高变大,犹如擎天巨柱般轰然扎根于通天洞口,稳稳制住汹涌的水流。   “镇!”金柱缓缓下沉,就势向地下延伸千丈,海底顿时停止了震动,众水族相望一眼,复而一脸惊喜的望着我。   “这……多谢大圣……”东海龙王敖广走过来深深一揖,想必他早已得知了天庭的消息,只是现在才心甘情愿的以尊号相称。   “龙王不必客气,物归原主罢了。”我抬起头望着金箍棒,伸手抚在那熟悉的乌铁上,抹去篆文,化出一行方正的镌字:天河镇底神珍。   “从今天起,你便叫‘定海神针’罢。”   ? ☆、悟菩提 ?  “不回天上了吗?听说天庭还给你准备了‘齐天大圣’的受封大典,玉帝这次还是很上道儿的。”疯道士站在东海之滨,手里上上下下抛着酒葫芦,看得我脑门一阵阵疼。   “不回去了,我觉得人间好,比在天上当神仙自在!”我吹着咸咸的海风,胸中前所未有的开阔。   疯道士摇摇头,一脸惋惜道:“唉,捅破了天还封官,如来缺心眼儿;封了官还不要,你也缺心眼儿。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怎么这智慧全分给老子我一人了!”   我鄙视他一眼:“我说,那息壤是上古真神遗留的神物,你是如何收的?”   “什么神不神,佛不佛的,我是靠五行之力破除的。木克土,为师乃纯木属性,懂不小屁孩?”疯道士不以为意道。   一听小屁孩我就来气:“五行之力也分强弱,你的木乙真气若能克上古息壤,只能说明法力更精纯,修为更深厚……”   疯道士得意的眯起眼:“继续,继续,为师喜欢听人……嗯,说实话……”   我吐出口浊气,怀疑的看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嘿嘿,徒儿你不是知道吗?为师是西昆仑蟠桃园一把手,掌管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桃树,啧啧,还有一票采摘的仙女……”疯道士看我眼色越发鄙视,只好收敛笑意,轻咳一声,“其实……我也是最近还想起来自己是谁。龟儿子的,说起来老子这几千年过得都是他娘的糊涂蛋日子!”   他唉声叹气的摇晃了半天脑袋,随手召来筋斗云,冲我一招手:“爱徒,想知道的话随为师来。”   盘古开天,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和北俱芦洲。   疯道士连飞了一日一夜,横跨西天与西海,终于停在了西牛贺州地界一座林麓幽深的秀丽高山上。   此山千峰立戟,万仞开屏。四处可见奇花瑞草,修竹乔松。远望谷壑芝兰绕,近观巉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我不免有些诧异,中土神洲大地本已极为宽广,四部洲中最偏远的便是西牛贺州,听闻是个比蛮荒还鸟不拉屎的边陲之所,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这等仙山秀水、洞天福地。   疯道士笑得满脸是牙齿:“悟空,怎么样?为师这山头还不错吧……”   “这是……你的产业?”我难以想象穷光蛋一样的人竟然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   “当然了,那时候土地不贵,房价也没有现在这么高。为师很有远见的包了这方寸山,这里环境这么好,建个度假村怎么样?”   我嘴角抽了抽,不置可否。   随他出了深林,约行了七八里远,便望见一座孤悬于峭壁之上的仙灵洞府。洞门紧闭,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崖头立一石牌,上书一行古拙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疯道士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喊了一声:“芝麻开门!”   ……洞门纹丝不动。   “芝——麻——开——门!!”   “呱呱!”一只乌鸦飞过当空,门还是不动。   “咦?”他纳闷的看了会儿,然后左右翻了翻,找出一张纸条研究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叫道:“靠,忘了今天是初一,咒语改了……唔,找到了!咳咳……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让我进来,喂你白菜!”   门板咣当一声悲鸣,顿时倒地不起。   这三星洞里果然别有洞天,一进去便看见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琼楼玉宇高如云,珠宫贝阙数不清,金碧辉煌的瑶台矗立中央,斗大的明珠映得天地间熠熠生辉。连那精雕细琢的水榭雨阁下,碧水荷塘里的□□都是一脸老子有钱的暴发户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疯道士的手摇着:“师父……苟富贵,莫相忘!”   疯道士扶着头:“莫摇!莫摇!为师是树,但不是摇钱树。”   “你是有钱树啊……”我感叹完,然后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他挠挠头,微微一笑:“我叫菩提。”   我目瞪口呆:“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疯道士坐在瑶台上,有些怀恋的说道,“你可知释迦摩尼坐于菩提树下七天七夜,方才大彻大悟从而成佛?”   “知道啊。”   “为师就是那棵倒霉催的菩提树。”   我愣住许久方才回神,愕然道:“等一下,菩提……难道你……你就是菩提老祖?”   “唉,祖师之名都是后辈孝敬,我有那么老么!”疯道士翻了翻白眼,爱惜的摸了摸脸。   “……那你和如来早就相识?”   “我在他诞生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那时我还只是颗菩提子,父神开辟混沌,有了天地阴阳,日月星辰,水土风火,才落地生根。因生而无聊,遂和几个好友划分三界、衍生万物……没想到引发了神魔之乱,不慎伤了根本,后来在本体中沉睡直到如来出现。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唤醒了我。”   “你是……咳,老妖怪吗?”上古早已是遥不可及的时代,而这位主儿竟然比天地四海活得还久……我放弃了数手指,那已经不是老不死的可以形容了……   额头再次被熟悉的酒葫芦“吻”了一口。   疯道士慢悠悠说道:“如来是个人才,他顿悟成佛,而我久修成神。”他眼神灼灼,望着满室光辉,“上古神界凋零至今,你师父我,是这世上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神灵了。”   都说神仙、神仙……其实神与仙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仙不能违背天命,只可修习和借助天地法则,而神有着造物灭世的大神通,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严格来说,天界如今列入神位仙班的货色都只能称之为仙,和远古时期的神灵相比根本不够看的,所以疯道士横空出世便睥睨三界无人能及,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创自他们这些古神之手。   骤然发现自己拜了这么个牛逼闪闪的师父,我有点心慌气短:“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疯道士喝了口酒,晃着酒葫芦道:“为师该走啦!神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这个世界是你们的。”   “走?去哪儿?”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眼神飘忽的望着远方:“很多年前,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活得非常无趣,也羡慕那些有手有脚有眼有嘴的人类,虽然他们是凡人,却能唱能跳会哭会笑……看上去比我们这些神灵自在快乐得多。我等待了那么久才修来一个人形,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土壤。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活得比以前精彩了,精彩得连自己都忘了。”   他问我:“悟空,你还记得自己吗?”   “……”我思考着,无数浮光流影一闪而过,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过来……”疯道士走下瑶台,带我来到莲池旁。水面波澜不兴,平滑如镜。   我低下头,看到一只陌生的猴子。   “欲望太多,执念太深,就会忘了自己,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他轻轻说道。   水里的猴子露出迷茫的神情:“我该怎么做?”   “放下心中的爱恨嗔痴,放下所有的欲望执念,你就能找到自己。”   “如果放不下呢?”   “那就揣着。”   “啊?!”   疯道士呵呵一笑:“神佛人鬼妖魔,世间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执着。欲望并不可怕,也并非必须放下欲望才能修成正果。”   “欲望让我从佛堕落成人,又从人化为妖,现在成了一只猴子。也许我一直在倒退,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越发轻松了。”   “傻猴子……十方法界哪里是前,哪里是后?”疯道士缓缓道,“你的确是天下的劫,但谁又能想到这天下也挽救于你手。诸天神佛又如何?算得了定数,算不了变数,却还总是自作聪明的妄想主宰这个世界。”   “孙悟空,你虽然是一只猴子,可其实你早已修成正果。”   “但我还放不下那些欲望,我毁天灭地为了一己之恨,挽救苍生也只是为了一只兔子。”   “大圣之尊你不屑,定海神针你归还,连天界众仙你都放过了。你已经放下太多了,至于放不下的那个人,就好好记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她,也会找到自己。”   说起找人,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我师娘呢?”   疯道士正老神在在的喝着酒,闻言“噗”的喷了一地,顿时像针扎屁股一样跳了起来!   “格老子的!我把小红蝎落在东洲了!”   我:“……”   从极西飞到极东,跨越三陆四海需要多久?   疯道士只用了一个时辰,比来程快了十倍不止。   原因很简单,他是向西飞的。   而这个世界,竟然是圆的。   我跟着他急慌慌落在傲来海域的一座孤山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创造一个圆形世界吗?”   疯道士摸了摸鼻子:“这不是……额,寓意圆满么。”   “真的?”我狐疑道。   “咳咳,传闻……父神喜欢踢球……”疯道士含糊的说道,“于是亿万小世界,都被匠神们捏成了各种球儿……”   我看着他走远,慢慢说道:“靠,难怪远古记载里……净是天洪地震了……”   小红蝎不见了。   疯道士把这个叫花果山的孤岛翻了个底朝天,几乎给整座山都犁了一遍地,却始终没找到那只红色的蝎子。估计明年春天,这里的花树会长得更加繁茂。   他在山崖上呆坐了三天三夜,快化作一块望妇石了。   “我在瀑布下面发现了一个水帘洞,你渴不渴?”我把酒葫芦递给他。   “石头”没有接,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神也得信命啊。”   “……”   “想开点嘛,万一她不是掉海里淹死,只是被鸟吃了呢?”   “……”   “望妇石”终于有了动静,疯道士望着远处的云海,慢慢说道:“其实小玉说得对,缘分已尽,相见奈何。我枉为神灵,却还没一只兔子看得通透。”   想起小玉,我有些黯然。难道我们师徒两个都得罪过月老,注定情路坎坷不成?   “为师得走了。”他站起身来,长风吹开破烂的道袍,犹如一只伤痕累累却仍展翅高飞的鸟。   我点点头,没有问他去哪儿。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为师告别的话么?”疯道士吊儿郎当的站在崖上,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眼角带着几分醉意。   一切都和五百年前一样,仿佛又什么都不一样。   “走不走关我屁事啊,老孙我是来看风景的,去去去,别挡着……”   “我……靠……”   我终于懒懒开口:“好吧,如果我找到师娘了,你回来么?”   他摇摇头:“她不是你师娘,从今天起,她自由了。”   “哦,那徒儿恭送师父……”我单手把酒葫芦递给他。   “靠,你能不能有点诚意?我真的要走了!”疯道士瞪我一眼,目光淡淡扫过酒葫芦,“为师从今天起,戒酒了。”   我仿佛听到天又塌了的声音,手里一抖,酒葫芦便掉落下去。   一只手稳稳接住了它。   疯道士恋恋不舍的摸着葫芦,表情像哭又像笑:“悟空,这里很好,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我翻了翻白眼:“随你大小便。”   “那你要记得建公厕啊。”   “你烦不烦!到底走不走?”   “嘿嘿嘿,走了,走了,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他笑着唱着,身影缓缓化做一道流光,遥遥飞向天际。我望着远方那颗飘渺的星,模糊中仿佛有荧光在微微颤抖。   走吧,走吧,哪有永远不凋零的花……走吧,走吧,让一切往事随风去吧……   酒葫芦静静立在山崖上。我打开葫芦,里面爬出来一只红色的蝎子,头上点缀着紫色的斑纹,美得令人心醉。   ? ☆、花果山 ?  沧海桑田,雪落花开。   斑驳的大地被造物主雕琢变幻,四季的容颜在时光里反复轮回。一代代生灵如草木般不断新生和凋谢,仿佛命运的齿轮自开启后便永不停歇。   又是一个盛夏,耀眼的阳光照进花果山的桃林里,将浓荫中一颗颗熟透的山桃儿映得鲜红美味。没人知道那漫山遍野的桃林是谁种的,但是连海中方圆百里的水族都知道,这片世外桃源是动物的乐土,更是一群猴子的天堂。   一只屁股比桃还红圆的小猴正蹲在树枝上,嘴里啃着一只肥美多汁的大桃,它吃得忘形,引起了树下那只小白兔的不满。   “喂,小猴子,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啊?”小白兔眼睛红红的,像两颗饱满的石榴籽。   小猴顿了顿,探头往下一望:“俺说兔子,你总给那只就会吹牛皮的老猴儿献什么殷勤?看看俺们大王,那才是高大雄壮、猿臂长尾、一身金毛光亮得缎子似的!你整天围着一只醉醺醺的,毛都快秃了的老猴子干什么?”   “胡说!他是你们的猴王祖宗啊!你们都是他拔毛一吹变出来的!”   “屁!”小猴脸红了红,“他就会乱编故事瞎吹牛皮!人是人他妈生的,猴是猴他妈生的。掉毛就承认掉毛,瞎扯什么淡啊!”   “反正我不管真假啦!”小白兔跳起脚望着他,“说好的三颗萝卜换一只桃子,不许赖账!”   小猴受不得激,攀上树枝喊道:“莫恼莫恼,俺阿四可是咱花果山信誉最好的猴子!”一颗红彤彤的大桃子掉了下来,小白兔开心的头用力一拱,那圆滚滚的桃子骨碌碌滚下了山坡,兔子在后面追逐着,时不时用头调整着桃子滚动的方向。   “谢谢啦!”白兔一蹦一跳的赶着桃儿,欢快的跑向远方,将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后绿茵的草地上。   草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一只红色的蝎子探出头来。空中掠过飞禽的黑影,她一缩身子,又重新钻回了土里。   老鹦鹉正在空中不疾不徐的赶路,它是花果山的信使,带来了海外最新的消息。   猴子们都有一颗好奇八卦的心,每次都会跑到鹦鹉面前听听哪家仙女又下凡了,哪个国王又开疆拓土了之类的传闻。   水帘洞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猴子,仰着脖子翘着脚尖盼着鹦鹉的到来。只有坐在当中石椅上的猴王一脸淡定,看着满洞的猴子猴孙们叽叽喳喳上蹿下跳。   “见过猴王!”老鹦鹉一收翅膀,无声的落在水帘洞的石桌上,还没等他喘口气,一群猴子已经七嘴八舌的围了过来。   “老鹦鹉!快说说,最近外面又有什么好玩的消息了?”   “对啊对啊,上次七仙女下凡被捉住了没有?”   “嫦娥仙子还没嫁人吗?”   “听说东海又出了个妖怪对不对……”   老鹦鹉扇了扇翅膀,将这群烦人的泼猴往旁边轰了轰,低头整了整凌乱的羽毛,才抬头向猴王说道:“大王,我这次来是传递西王母的谕令。下月十五瑶池蟠桃会,有请花果山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赴宴。”   “吓?!西王母蟠桃宴?”水帘洞顿时炸了窝,众猴上蹿下跳议论纷纷。   “什么齐天大圣?”猴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孙悟空是谁?没听说过……”   “啥?”老鹦鹉也愣了,“这里没有一只叫孙悟空的猴子吗?”   猴子们纷纷摇头,一只拄着拐杖,长眉长须的猴长老从角落里慢吞吞走出来:“大王,老朽以为……他说的也许是那位……”   被全世界遗忘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遗忘了自己。   圆圆的桃子飞快的滚过山坡,滴溜溜打了个璇儿,骨碌碌跑向了山崖。   “诶呀糟糕!”小白兔赶忙追了下去,可是那桃子滚得飞快,眼看就要掉落悬崖!   一只手截住了它。   “哎哟,吓死我了……”小白兔长舒一口气,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老猴子笑呵呵看她一眼,拿起桃子毫不客气的啃起来,最近牙又掉了两颗,吃起来没有以前快了。   “猴爷爷,今天你给我讲什么故事啊?大闹天宫还是降妖除魔?”小白兔竖起长长的耳朵,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老猴子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果子酿,眯着眼醉醺醺道:“今天啊,就给你就讲一只蠢兔子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住在月亮里的兔子……叫……叫什么来着……”   “你连人家叫什么都忘了啊。”   “唉,年纪大了,俺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名字又有什么重要呢?若干年后,都是黄土。”   “可是……”小白兔疑惑的问道,“我知道月宫里住的是嫦娥,是天界的大美女,哪儿有什么兔子啊?”   “诶,所以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了……”老猴子坐在山崖上,伸长脖子遥遥望着远方,眼中依稀闪动着亮光,“那是一只很可爱很善良的兔子,眼睛像红玛瑙一样亮盈盈的,两只耳朵摆来摆去,似乎永远都不会累……”   天边的太阳慢慢西沉,给崖下奔腾的云海镀上一层瑰丽的金色。故事的主人公选择终结在最灿烂的一页,老猴浑浊的曈里仍燃着不息的焰火。   人心不老,黄昏不落。   小兔子用两只雪白的爪子擦了擦泪,红着眼抽泣道:“猴爷爷……为什么齐天大圣没有等到那只兔子啊?”   老猴子笑了笑,扯出一脸皱纹:“也许是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在等什么了。”   “那他为什么不回天庭呢?他后来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吗……”   “后来啊,后来他变成了一只猴子,当了山中的美猴王。封印修为隐居到这座山崖,每天看着日落慢慢变老……”   小白兔转了转眼珠:“老猴王你又吹牛!吹牛皮不长毛,难怪你都快秃了……”   “嘿嘿,小兔子不笨嘛,”老猴子啃完桃子,擦了擦嘴,“哈哈俺老孙就是骗骗你玩……”   话说到一半他也愣了,老孙……?谁叫老孙来着……为什么这么熟悉?   小白兔蹦跶到他面前,眸光熠熠的问道:“那你说我会不会就是那只很厉害的兔子啊?”   “你再去摘只桃子来就告诉你!”老猴子一脸狡猾的望着她,“要长得最高的桃枝上的果实!”   “你明知道人家是兔子爬不了树!”小白兔耷拉着耳朵,默默盘算着要牺牲多少萝卜才能换来长得最高的桃子。   老猴子一摊手:“你这鬼机灵的小兔子,老人家我也爬不了啊……年轻人多辛苦辛苦吧……”   兔子看了眼他盘坐的双腿,已经化作半颗石头,看上去有些恐怖,又有些愚蠢。   “猴爷爷,你就不能不练这个戏法吗?”   “你个小兔子懂什么,这么多年修为快散尽了,现在只够半边身子用的,难道让老猴儿俺舍了上头用下面吗?”   “……”   “快去,快去!记住要最高的桃儿!”他不耐烦的催促道。   小兔子不情不愿的转过身,翘着雪球一样的尾巴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老猴子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裂开缺牙的嘴笑了笑。一滴眼泪顺着石头流淌到地缝里,瞬间消失不见。   孤岛之外,在百丈之下的海底深处,一只巨大的海妖正摇着尾巴游了过来……   山上仍是一片平静,小白兔正叼着一篮子水灵灵的小萝卜跑向桃林。   “阿三,阿四!你们快点啊……”林子里两只猴子东张西望,上蹿下跳,时不时冲树下发几句牢骚:“俺说小白兔,哪儿有什么最高的桃儿啊?!你是不是耍俺兄弟俩!”   阿四也跳下树来:“是啊,这挂了果的枝子不压弯了才怪,能高到哪儿去啊!”   篮子掉落在地上,青白脆嫩的小萝卜滚得满地都是。小白兔瞪大了红眼睛问道:“你说……根本没有最高的……桃子?”   “对啊,就算有,这得找到哪辈子去……诶,小白兔你去哪儿?别跑啊!你的萝卜不要了?!”阿四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只飞奔而去的白影,正要追上去,突然感到大地强烈一震!两只猴子被震得东倒西歪,满树桃子哗啦啦落了下来,无数飞鸟惊叫着飞上了半空!   “地震了!快跑啊!”地里的蛇鼠虫蚁纷纷蹿出来逃命,水帘洞里的猴子们也惊慌失措的攀上了山壁,牢牢拽着藤蔓山石。猴王带着众猴子和老鹦鹉飞快的上到树顶,手搭凉棚向远处望去。   “糟糕,不是地震,是海啸!快上到高处去!”几十丈高的巨浪怒吼着奔向花果山,水雾中遥遥传来巨大的兽吼……   猴王骇得毛都竖了起来:“是海妖,好大的海妖!”   小岛一样的海妖激起层层巨浪,汹涌的波涛冲上了山岸,一时间花果山的凹地全变成了汪洋。它潜到海下一次次撞击着岛礁,整座山被撞得摇摇欲坠,仿佛顷刻就要陷落海底!   这真的不能怪它,这货食量很大,需要花果山所有的生灵才能填饱肚子……   山里的动物们眼看就要命丧大海,一时间慌不择路四处奔逃!但往哪里跑也跑不出这座孤岛,第一次面对这样庞大的敌人,飞禽走兽们全都慌了神!   “吵死了!”老猴子原本已经睡着了,又被地动山摇震醒了,他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竟看到山下已经是一片河泽……   我靠……?   呼吸越来越急促,法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失,时间真的不多了……   微颤的手中掐起快被遗忘的法诀,昏暗的眸子里突然爆射出金色的睛光!   五百年前屹立在云端的身影,仿佛重新回归到天地之间!   “救命!救命啊!”小白兔湿漉漉的趴在一块浮木上,在漩涡边缘吓得魂飞魄散。没人有空管她,大家都在逃命,连猴王也束手无策,只能指挥猴群尽量攀到高山上去。   老鹦鹉正飞在云中四处传令,看到那只小兔子有些于心不忍,便要飞过去救她。   突然感觉眼前一花,一阵狂风卷过峡谷,漩涡中只剩下一块光秃秃的浮木在打转。   “——轰隆隆!”自云间坠落下一道耀眼的金光,如流星般迅速坠向大海,犹如雷霆天罚一般轰然击向那兴风作浪的海妖!   一声沉闷的震动传来,猛击掀起一片巨浪,遥远的海底传来妖兽的悲鸣。没过多久,一只肚皮朝天的庞大兽躯缓缓浮出了水面。   花果山的动物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小白兔在被狂风卷到高地后便一头从云上栽下来,开始昏天黑地的吐。   五百年过去了,她还是晕云。   “终于也能救你一次……”一个模糊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仿若叹息。   “谁?谁在说话?”兔子抬起头,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她打了个寒战,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飞快的向山崖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老鹦鹉也在猴群的带领下来到了高崖上。   “孙悟空在哪里?”老鹦鹉四处看了看,除了一块黑乎乎的大石头,这里什么也没有。   清风拂过,一只葫芦骨碌碌滚在地上,洒出几滴酒香,醉人心脾。   “也许……他走了。”猴长老捏着胡子回答道。“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他会回来的!”一只湿漉漉的兔子出现在他们身后。   “真的?”老鹦鹉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会做什么?”   “我想……”兔子出神的望着石头,玛瑙般的眼睛里闪过琥珀色的精魂。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猪的爱情 ?  红果儿被猪吐了出来。   他咂了咂嘴,伏在地上打了个滚,抬起头望向天上的圆月,黑色的小眼睛里闪着明灭的光。   高翠兰正在灯下补着衣服,岁月已经在她秀美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深痕,原本纤瘦高挑的背影如今也变得佝偻了许多。她有些费力的穿针走线,在破损的铠甲内衬上绣出一朵精致的小花。   “你还不走吗?”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还有难以令人觉察的颤抖。   八戒哼哧了一声道:“不急,玉帝召见是三日之后,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还有三年呢!”   高翠兰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对他道:“你……去了天上,就不回来了吧?”   “为啥?”八戒一愣。   “天上……不是有你一直惦记的人吗?”高翠兰望着月亮,清冷的月光照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看上去有些凄凉又有些可怖,“其实我早该让你走了,我只是个凡人,却由你陪着活了五百年,也知足了。”   “可我不知足。”八戒看着她惊诧的目光,露出一个猪特有的笑容,“这样的生活我还想过千年万年呢……”   高翠兰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伏卧的猪渐渐变化成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眉梢眼角都染着氤氲的月华,仿佛是从天上降临凡世的神灵。   如来所言不错,放下心中的执着,任何诅咒都会不攻自破。   “那里的确有我一段记忆,这次就是去了结因缘而已。”他笑着说道,“所以别急着赶我走,翠兰,我们的日子才刚开始……”   高翠兰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在脸颊上无声的滚落,在月光下凝结成晶莹的露珠。   如果守候是一件很难的事,那么无可守候是不是这世间最大的可悲?   没有谁知道,月宫其实是世间唯一照不到月光的地方。就像站在灯火之下的人,只能容身在黑夜里守着千年万载的寂寞。   静谧的银河水倒映出一个窈窕的清影,偶尔有几朵金黄的桂花悄悄洒落,浸染出一池淡淡的甜香。   嫦娥抱着怀里的玉兔幽幽望着远方,凉风撩起长长的银发,遥遥遮掩住她模糊的神情。   “嗵、嗵、嗵……”吴刚又在砍桂树了。   嫦娥轻巧的转过身,向月桂下那个挥舞着斧头的男人微微一笑。   “哐当——诶哟!”吴刚被那笑容迷得一失神,手中斧头便滑落下去砸在脚上。   “噗,呵呵……”红颜白发的美人看到他捂脚乱跳的样子,掩着小嘴笑了起来。“你砍上一斧,它便长合一次,天帝爱折腾人也便罢了,你又何必为难自己这么多年?”   吴刚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憨笑道:“仙子说笑了,既是玉帝所下的天罚,我便一直砍下去就是了,习惯了也不觉得苦累。”何况每日伐桂都能看到你,这永无止境的天罚便和天赐的恩典一样,我求之不得呢。   怀里的兔子不耐烦的翻着红眼睛:“主人,这夯货自己乐意,我们又何必管他?”   嫦娥点着她的额头道:“小玉,不得无礼。”   “呵呵,小玉还是这么心直口快。”吴刚傻兮兮的挠挠头,“过几日中秋,这桂花便开得大好了,我再给仙子送去做月饼吧。”   又是一年中秋啊……多少年了,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呢?嫦娥微一蹙眉方要婉拒,快嘴的兔子便先开了口:“好啊好啊,那便多谢啦!”   一路揪着兔子耳朵回了广寒宫,嫦娥骂道:“你这嘴馋的丫头,净给我惹麻烦是不是?”   小玉不服气的顶撞道:“主人,我看那个吴刚挺好的,总比那头大胖猪强吧!主人你就别想着那位情郎了,你再不嫁人就成天庭剩女啦!”   “我可是嫁过人的!”嫦娥突然站起身来,怒声训斥道,“后羿虽然身故多年,他也是我嫦娥的丈夫!”   玉兔一哆嗦,便不敢再说话了。   “你是不是不服气?以为我私吞灵丹弃夫成仙为世人所不容?勾引玉帝被王母禁足为天下所不齿?!”嫦娥冷笑着,眼泪簌簌而落,“你也以为我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是不是?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人?!”这些可笑的天下人,自以为都知道什么!   “主人,小玉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不在乎那个人是谁,可你已经等了他这么久……小玉不想主人再被情所苦……”白兔跳下地,化作一个娇俏的少女跪在嫦娥面前,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已经不记得等了他多久了……”嫦娥眸色凄楚,“他是天下最好看的男人,帅到可以让所有的女人发疯掉。可那些女人不知道,我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有多欢喜……”   羿,你既然回来了,又为何忘了我?   “主人,那个人到底是谁?”   嫦娥摇了摇头:“我已经害了他,又怎能再拖累他!你不必问了。”   “那……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仙妖大战的时候他便去了妖界,从那以后就消失了声迹……”嫦娥重新落座在冰冷的玉椅上,心中更是一片雪寒,“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死,可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   小玉猛地抬起头:“主人,我去找他!”   嫦娥诧异道:“你又不知他是谁,如何寻找?”   “极美和过丑的人都是很显眼的,我先去打听一下消息,主人如今出不了月宫,却也不能这样枯等下去啊。”   “小玉……”看着她亮盈盈的红眸,嫦娥反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对主仆正深情对望着,殿外便传来一声破坏气氛的粗犷叫喊:“嫦娥妹子在不在?!”   嫦娥和小玉同时面色一黑,冷声道:“不在!”   “嘿嘿嘿……嫦娥仙子近来可好啊?小兔兔有没有收到我的礼啊?”八戒挺着大肚子死皮赖脸的跨进门槛。   小玉一脸厌恶的看着他:“什么礼物?没收到!”   “诶哟,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东海进的鲜货,说是当天运过来了……哼!这天庭的速递果然不靠谱!”八戒气呼呼说道。   嫦娥仿佛闻到一股子臭鱼烂虾的腥味,胸口一阵恶心,头上立刻犯了晕。   “诶哟,仙子这是玉体欠安不是?可千万别昏倒……”八戒说着就要扶嫦娥,小玉机灵的一巴掌打掉他的咸猪手,没好气道:“主人最近身体不好,不见外客,净坛使者请回吧!”   “嘿嘿,这就见外了不是?”八戒笑得俩眼迷成了缝,“嫦娥妹子和我是啥关系?哪儿算外客?!”   “多谢使者好意,但嫦娥今日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了。”嫦娥勉强维持着笑意,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摆摆手,飘飘然的飞走了,看得八戒一地口水。   小玉没好气的拖着地,时不时瞪他一眼:“你还不走?在这招人烦是不是?”   八戒也不恼,就着袖子一擦口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   “这是什么?”   “首乌露。”八戒笑得一脸是嘴,“嫦娥妹子如今变成这样本使心痛啊!小兔兔你悄悄的给她加在洗发的水里,很快便青丝如旧了!”   小玉不客气的接过来,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哼,无论你做什么主人都不会领你情的!趁早死心吧!”   “嘿嘿,我懂,我懂!”苦恋五百年,他还能不懂?“我接了个去凡界的差事,估计有段日子过不来,你可要好生照料仙子!”   “这用你说嘛?多嘴!”   “你这傻兔子,我是说你盯着点玉帝和吴刚那臭小子!别让他们占了我妹子的便宜!”   小玉翻了翻白眼:“我倒宁可让主人跟他们,也比跟你这头猪强一万倍!”   “嘿~~你个小兔崽子……”八戒指着她嘻骂道,肥脸遮住了小眼,完全看不到他眼底的神情。   谁能想得到,如今这个丑陋的使者便是当年统领百万天兵的天蓬元帅,一个曾经让无数女人为之倾倒的英俊美男?   五百年前瑶池初见,蟠桃宴上惊鸿一舞。毫无意外的,他和玉帝同时喜欢上那个天界最美的女子。嫦娥望着他的目光总是深情而复杂,他不懂,也不需要懂,只要她欢喜就好。   玉帝的阴谋他不屑理会,妖界一战的艰险却出乎意料。妖王虞氿精通天衍咒术,将三万天兵困在天衍大阵中七日七夜,心魔幻境灾劫不断,他带领众将强力破阵而出,妖王被阵术反噬节节败退。   所有人都以为胜利在望,连天蓬自己也没有觉察,他已经受了三界最重的天罚。   如来看着那个迷茫丑陋的男人站在西天界,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佛祖,弟子中了咒术,不知可有化解之法?”   “阿弥陀佛,执即外道,你放下心中执着,那诅咒便不攻自破了。”   “权势、地位、仇恨、爱情……这些都放下了,我还算男人吗?”   如来抽了抽嘴角:“按元帅的说法,我这西天佛土岂不是没有男人了?做不到四大皆空也无妨,但人不能太贪心,你只能选择一种来追求。”   天蓬眼都没眨便答道:“我要爱情!我选她!”   “她是谁?”   “……嫦娥。”   如来眨眨眼:“阿弥陀佛,品味不错。不过,她并不是你的爱情。”   “为什么?!”   “只有经得起考验的喜欢才叫爱情……如果你失去了从前的一切,甚至完全换一个身份,她还能透过表象认出你,还能一如既往的喜欢你,才能证明你拥有她的爱。”如来高深莫测的垂下眼。   “可是,他们都说爱情是经不住考验的。”   “不是经不住,只是不够爱。”   对方目光有些疑惑:“佛祖……为什么你们出家人总是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   “唉,出世只为定性,红尘方能炼心,高手都是一次次被打击出来的。”如来忧伤的感叹道,“总之,这一次你敢赌吗?”   “敢!我还有什么可输的?!”   “不愧是天蓬元帅,果然是敢做敢为的男儿!”如来赞叹道。   天蓬苦笑:“这世间已经没有天蓬元帅了……”   “阿弥陀佛,莲开即莲败,如去亦如来,生即是灭,灭即是生。”如来笑了笑,“天蓬元帅已是前尘过往,从今天起你便是我西天净坛使者——八戒。”   ? ☆、天净无沙 ?  “听说了么?他就是那个当年污蔑齐天大圣的金身罗汉……”   “哎,打碎宝镜后又丢失了琉璃盏,惹得玉帝大怒呢。”   “这种人啊,就是活该……”   “什么卷帘大将?呵呵,就是个掀门帘的……”   几道刺耳的声音从远处的角落传来。宝殿中的朝听已经开始,他躬着身,默默放下了门口的珠帘,掩去满室辉光。   “恩公……”转过身,一位穿着惨绿罗袍的老者正佝偻着背望着他。   “你是?”   “小仙是流沙河的那只老龟啊……”   “哦,恭喜仙友,道身复原。”   “老龟我能起死回生重列仙班,是托了您的福啊……”出了南天门,老头儿仍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若非您为我守护五百年,以琉璃盏唤回元魂,哪里有我今日啊……”   “往事不必再提。”沙悟净望着远方,淡淡打断他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当不起仁德二字。”   “对,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当年的事就算没有人能理解,老龟我还看不明白吗?”   “你懂什么?”沙悟净冷冷道。   “还不是东西二圣要收拾几个刺儿头,东方这位要收拾一个疯子和一头猪,西方那位要打压一个佛和一条龙!您当的是苦差事,里外不是人,其中心酸又有谁知?”   “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望了望西方愈发阴沉的云雾,疲惫的合上双目。   所谓的苦差事,真正的卧底大戏,其实才刚刚开始……   “仙友早些回去吧,这儿的天色越来越暗了。” 卷帘大将淡淡说道。   ******   “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   “开!”   夜色已沉,寒意已深。这里却仍是灯火通明、喧声鼎沸。   越是热闹的地方,往往也越肮脏。花街柳巷如是,赌馆烟舍亦如是。   这间赌馆铺面不大,长不过三房,宽不过五丈,统共摆了四条长桌,却里里外外挤满了睚眦目裂的狂人。   掷色的呼么喝六,掘钱的唤字叫背。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赢了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 或夹笑带骂,或认真厮打,乌泱瘴气,好不热闹。   “买定离手!”台子里的保官麻木的吆喝着,双手上下翻飞迅疾如蝶。   骰子在竹盅里发出清晰的回响,黑溜溜的筹码高高堆在欲望的尽头,白花花的银子正在彼岸招手。围在桌前的一溜汉子,喊得声嘶力竭,气势如虹。   大小双方的押注比例悬殊,何员外那厢人多势众,而另一头的大胡子年轻人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跟注的。   “咣”骰蛊被扣在桌上。   “一三四,小!”   倪员外捻须而笑:“这位好汉,承让了啊!”   大胡子笑了笑:“你再看看……”   倪员外手卡在胡子上。   保官也傻了眼,明明是一三四,怎么眨眼间就变三四六了!刚才集体眼花了?   “你小子出千!”倪员外一拍桌子。   “对,这小子面生,指不定是哪里来的,肯定耍花活儿了!”   对方闻言也不恼,只哈哈大笑道:“输不起就直言,何必废话许多?”   倪员外面皮涨成了李子,红里透黑。定了定神,他眯起眼道:“看来遇到行家了,你敢和老夫对赌吗?”   “有何不敢?”   “好!”倪员外一拍桌,挺着大肚子将筹码往前一堆,“就比彩头,一把定输赢,敢是不敢?”   大胡子也将筹码一堆,还是那句:“有何不敢?”   “好小子!”倪员外冲保官使了个眼色,“开始吧。”   这一次,四副骰子两个骰蛊同时摇动。不少人一见有对赌的便跑来凑热闹,不大的一条方桌,转眼就围了三圈黑压压的脑袋。   “那小子胆儿够肥啊,和倪员外叫板?也不怕死了没地儿埋!”有人踮着脚探着头,脖子生生扯成了瘪鸭脖。   旁边人嚼着蹦豆儿嘀咕:“我看他有点邪性,年纪轻轻的就留一大把胡子,搞不好是逃犯,怕人认出来……”   一柄黑铜描金的牛尾刀按在了赌桌上。   “谁是逃犯?”来人头顶六合小帽,身穿青衣背甲,一双皂靴往凳上一搭,油光锃亮。   “哟,什么风把马捕头吹来咧……”两排人一闪开,赌馆老板摇头摆尾,哈巴狗一样迎了出来,“您这是也手痒了玩两把?”   马捕头呵呵一笑:“我用得着赌吗?”   “那是,那是……”老板热切的握着马捕头的手,银元子跟长了眼儿似的出溜到对方的袖子里。   “最近忙着找个犯事的,正好路过你这儿,也没别的事儿…… ”马捕头干咳两声,复而高声一喊,“快宵禁了啊,不过夜的赶紧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收摊的收摊,该滚蛋的滚蛋!”   一嗓门吼跑了不少人,老板擦了把汗,赶紧又塞了两锭子。   “行了行了,你们接着玩你们的,我就是歇歇脚。”对方摆摆手,目光随意的扫过四周。   倪员外笑得一口白牙:“那敢情好哇……金老板,劳烦给捕头大人上壶好茶,记我账……”   “好嘞,买定离手,一局乾坤啊!”赌局继续,保官摇了摇骰,两蛊扣桌落定。   “——开!四个六顺江龙!恭喜倪爷!”   “哈哈哈……”倪员外摸着肚子笑成了弥勒佛。   大胡子冷哧一声:“开我的……”   “——开!……满堂春?!”保官舌头差点咬下来。   对方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姥爷……”   倪员外怒道:“你骂谁姥爷呢?”   “我在喊你啊,倪……老爷……”大胡子站起来,众人这时才发现他高大异常,“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你莫以为买通保官儿就能稳赢,天命无常,人事异变啊!”   “你……你个毛瓜仔少在这血口喷人!大伙儿评评理,我倪梅德差这几个破钱吗?”他转向正在喝茶的马捕头,“捕头老爷,我看这外乡人手底下不干净,难保不是什么恶徒……”   马铺头放下茶杯,看着大胡子道:“听你口音像是打北边来的,哪里人?”   “洛城。”   “叫什么名字?”   “沙净。”   “杀净?这名儿霸气啊。”马捕头站起身,“洛城刚逃了个死囚,我等州县奉命追拿归案,你跟我到衙门里走一趟。”   大胡子脖子一梗:“我不是逃犯!”   “谁说你是了?”马捕头在腰间挂上刀,“你现在一脸胡子拉碴谁认得清?跟我去辨认一番,也好还你清白不是?”   “可我真的……”   “你要是不配合,这嫌疑可就洗不清了。”   周围人都附和道:“就是,走一趟吧,马捕头不会冤枉好人的。”   “那我的银子……”   金老板一嗞牙:“这把不算,拿着你的本儿赶紧跟马爷走!”   “凭啥不算?!你们欺负外乡人啊?”   “别磨叽!再废话让你光着腚出去!”店里的伙计连拉带扯,给大胡子推出门去。   “跟我来……”马步头催促道。   大胡子冷哼一声,整了整身上的破麻褂跟了上去。   夜中风寒,星光渐稀。路在脚下,越走越荒僻。   大胡子有些不对劲的问道:“这不是往县衙去的吧?”   对方抬头望望道旁的疏桐,扭头笑道:“沙净,你就是那个死囚对不对?”   “不是。”   “不是也是了。”对方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笑容变得狰狞起来,“脸刮花点,你这人头就能换不少赏金,没准我还能晋升一级,帮帮忙吧兄弟。”   沙净反倒不慌了:“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哈哈哈……爷不怕报应,只怕没钱没势没人捧!”   沙净抱着膀子:“病得不轻啊。”   “哼,死鸭子嘴硬,给我拿命来吧!”马捕头眼中寒光一闪,劈刀砍来。   他练刀十余载,出手讲究快狠准毒。那一刀仿佛挟了雷霆闪电之势,从天而降,劈碎了月光。   沙净颤抖的倒下。   从未有人能从这必杀一击中活下来。   马捕头收刀入鞘,如胜利者一般,缓缓走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可是,他却大错特错了。   “堂堂金身罗汉,每天除了赌,就是杀,你年终审核还要不要过了?”   倪员外腆着大肚子,愁眉苦脸的站在他面前数落道。   “我这不叫赌,也不叫杀,这叫渡……”沙悟净麻溜儿的摄来马捕头的魂魄,往炼妖瓶里一扔,晃了晃道,“佛祖不是也玩的挺开心吗?”   倪员外大脸一红,默默摘下帽子撕了胡子,正是如来。   “你那渡法有问题,引诱对方作恶行凶,属于钓鱼执法!”如来摇着头道,“本是罗汉身,偏行修罗道。”   沙僧摇了摇瓶子:“得嘞,我明白。一会儿就把这匹黑马卖到妖界回收站,四六分?”   如来大掌一拍:“有悟性,我喜欢。”   沙僧淡淡的疼了。   “你说这马妖披着人皮活了多年,为何半点儿没学好呢?一点人性都没有。”   “就是来了人间才学不了好……人比妖坏多了。”如来扣着指甲道。   “佛祖,你偏颇了。”   如来眼皮不抬,呵呵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众生芸芸,皆为刍狗。三界之中,当属人间最热闹有趣。苍生万物,也只有人对利欲最为执着。无论对神佛还是妖灵来说,人性是可怕的东西。就跟这赌一样,一旦沾染,万劫不复。”   沙憎表示反对:“欲望有好坏之分,人性也有善恶之别,正因人心可由意念雕琢,我们佛家才劝人向善啊。”   如来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好天真……”   “我今年一千零三十岁了。”   “嗯,果然小屁孩……”   “……”   如来捏了一朵云,拂拂尘,又吹了吹才坐上去。自言自语道:“最近这空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天界都没人敢坐敞篷云了。”   沙僧也跟过去站在他身后,吹着飒爽的凉风,腰板挺直,眉目威武,气宇疏旷,倒也有几分金身罗汉之相。   俯瞰着东方地平线泛起的鱼肚白,如来上指天,下指地,悠悠说道:“很久以前,天地本空,混蒙一片,万物皆无。没有人,没有人性,更没有利弊好坏,善恶正邪。直到有了生存立场,有了利益争端,才会有是非黑白,才会编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众生之初,人性根本,乃是利己。”   沙僧真诚的说道:“不懂。”   如来闭目:“你想想,狼要吃羊,羊要吃草,哪个善?哪个恶?”   “狼对羊是恶,羊对草是恶。”   “那羊到底是恶还是不恶?”   沙僧:“……”   如来摊手:“所谓的恶,只是你的利益损了我的利益,你的欲望碍了我的欲望而已。”   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他闲闲磕道:“众生芸芸,利字当头。我佛门惩恶扬善,以炼狱酷刑恐吓恶者,以西方极乐利诱善人,到头来还不是利用了人性之中最根本的欲望:趋利避害,成全自己吗?”   沙僧想了半天,问道:“难道神佛没有立场?不追逐利益吗?”   如来笑了:“当然有,佛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只是不会像凡人那么执着。再说无欲无求本身也是一种欲求。”   “人与佛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比他们看得透,想得开,放得下。”   沙僧道:“这么说来,神佛与凡人其实也无甚分别。”   如来摸了摸肚子:“这九字真诀看似容易,实则比登天还难。所以亿万苍生往复回轮,修得正果,成仙成佛者,古往今来,寥寥无几。”   沙僧自豪的笑了:“嘿嘿,我是罗汉。”   如来斜着眼看他:“不想再进一步?”   “想啊!”沙僧满眼放光,“领导有何指示?”   对方满面慈祥,笑意深沉:“有这么个活儿,玉帝要整治几个刺儿头,你去卧个底……”   云海如潮,朝霞似锦,将前方的天际染出一片奇谲的橘红。   如来将瓜子皮往下一丢,正好砸在刚冒出头的太阳上。太阳星君一缩头,左右望了望,忍不住骂了句娘。   听完东行的计划,沙僧抬起头,莫名感觉天色暗了许多。   “佛祖,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金身罗汉望着迷茫的前方,有些呆愣的问道。   如来嗤笑:“天塌了我顶着,你怕什么?”   “不是,我是说我们走错方向了,这不是回西天的路……”沙僧看了眼朝阳,指着来路道,“后面才是西。”   如来回首。   身后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一不留神,竟做了个五百年前的梦。   梦醒之时,罗汉已是卷帘人,佛祖亦化如来天。   种种机关,不如不算。   苍穹上空传来一声长笑。云止风息,天净无沙。   ? ☆、玉心如水 ?  月醉碧虚,桂眠清池。一夜阒寂,几点疏星。   “小玉?小玉?”一道倩影拂花踏云而过,广寒宫里的仙子又在找她的兔子了。   夜色太黑,月宫太冷,寂寞太广阔。如果没有一只兔子暖怀,嫦娥不知道要如何度过那些孤独又漫长的岁月。   只是兔大不由娘,这小家伙自从跟随老君学了行医炼药之术,就动不动玩起消失。嫦娥在宫门前伫立良久,最后还是捧着变凉的月饼退回到清冷的殿中。   三十三重离恨天,兜率宫里遇神仙。   一只雪白的兔子迎着天风,踏着晚霞,背着一件红色的小药包,一蹦一跳来到老君庙门前。抖了抖粘在毛上的云絮,正要扣门,便感觉脚下兀然震动起来。   “——哞!”   小玉扭头一看,吓得耳朵都立起来了。只见一头体壮如山的大青牛由远而近,像爆发的山洪一样喷着粗气冲了过来!   牛背上还托着个左颠右摇的白胡子老道。   小玉“嗖”的一下闪开路来。   轰隆一声巨响,老君宫的大门被撞出一个大洞。青牛从下面洞里冲了进去,欢快的撒着四蹄跑不见了。   人还挂在门上……   现场目击者只来得及用爪子挡住眼睛,半晌,偷偷透过爪子缝,上下打量着被嵌在门里的老神仙,小心翼翼问道:“天尊,你还……健在吗?”   “兔、兔儿啊……快叫他们给我抠下来……”老君脸埋在门里,有气无力的说道。   小玉飞快的跑进洞里,一不留神踩到一枚黄澄澄的酒葫芦,忍不住翻了翻朱红的眼睛,小声骂道:“靠,又是醉驾……”   众童子闻讯赶来,七手八脚,娴熟的将太上老君救驾回宫。   好在这是三十三重天上,现在的神仙既懒又宅,谁也不乐意爬楼,兜率宫平素也没人来,正好避免了此类丑事宣扬开来的风险。   若是让人晓得堂堂丹界大佬太清道德天尊酒后醉驾,还如此风骚的挂在了自家门上,天庭每一只蚂蚁的脸都要丢光了。   休息半晌总算醒了酒,老君揉着红鼻头,晃晃悠悠到了丹房。推门一进去,正看见那只穿着红马甲的兔子在四处翻找着什么。   “兔儿啊,你每次偷东西能低调点吗?外面都能听见有耗子翻箱倒柜的声了……”老君无奈道。   “我没有偷啊,我是正大光明的拿……”某兔一脸严肃的纠正道,“天尊,你那补天丹在哪儿啊?”   “药柜,往左第四格,然后往上第三格,再往下一排,从右数第二格……”   半柱香后,小玉又回到了最初的格子前。打开是空的。   老君嘿嘿一笑,狡黠的从道袍里掏出一枚白色的药瓶。   小玉气鼓鼓道:“胡子一大把了还这么幼稚……”   “幼稚还上当,说明你弱智。”   “人与兔之间的信任呢?!”   “呵呵,本天尊是仙不是人,而你不只是兔,还是妖精。”   小玉冷哼一声:“仙妖联盟法首条规定,不得种族歧视!”   老君捏着酒葫芦,一本正经道:“我看起来很像守法的吗?”   “……”   把补天丹放在桌角,往莲榻上一盘老寒腿,老狐狸笑眯眯道:“这补天丹是固元还魂,死起回生的灵药,你又要拿去救谁啊?”   兔子不搭话,反将背上的药包放在地上。   “你这是公然行贿啊!现在风声正紧……”老君话说得堂皇,嘴已经裂成了一道海湾。   “我用这些和你换……”小玉从药包里掏出乱七八糟一大堆药草,密密麻麻摆了满地。   座上的老头儿眼睛顿时瞪得和他那坐骑有一拼。   “乖乖,千年雪蟾草、蓝凰芝、天眼莲……这些稀罕玩意儿可早就被天界列为保护植物了,你从哪儿搜罗到的?”老君拈着一支冰竹问道,“兔儿……兔儿?”   抬头一看,桌角空空荡荡。   “个小兔崽子……”   离恨天上,星台绰绰,玉墀漫漫。一只毛雪团子脚底抹油,欢快的滚向了前方的似锦红霞,将兜率宫深处的怒骂声远远抛在身后。   星尘卷浪,银波翻腾。浩瀚如海的银河昼夜不息的流淌在天的尽头。   一道白色的影子如精灵般飞快的掠过河沿。小玉叼着药瓶,四爪不停的奔向了一颗高大的桂花树。   树下有人守株待兔。   “小玉……”嫦娥轻叹,“你又调皮了……”   “主、主人……”兔子一呆,药瓶滴溜溜滚落在地。   “你又跑到哪儿去了?”嫦娥蹲下要把她抱起来。   这货往后一退:”主人,我是去救人啦!“   “救人……人在哪里?”   小玉快哭了:“就在你脚下……”   桂花如雨,满地碎玉。   树下金黄的花冢里,安静的躺着一只赤红的蝎子。   “这是……紫雷印?!”嫦娥看到那蝎子脑袋上的伤痕惊呼道。紫雷真诀至纯至阳,霸道狠绝,一旦入体,元神尽毁,从未有妖修能逃过此劫。   什么样的人物会对这蝎子精下了重手?却偏偏只将她打回原形,将雷光印封在表面,不着痕迹的留了她一命。   “小玉,这蝎子不能救。”   “为什么啊主人?”   “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要杀她的是何方神圣,如今仙妖大战好不容易止歇,不能再添变数了啊。”   “可现在既然已经停战,不管她是什么人都不再是敌人了啊。”   嫦娥垂下眼:“其实是因为……我不喜欢妖……”如果不是那些妖,他不会带兵征战,不会一去不返……   小玉抬起头,眸子里琥珀色的精魂缓缓流淌:“主人,我也是妖啊……”   嫦娥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那你救吧,只是要答应我,一旦伤好就要立刻送走。”广寒宫已是禁地,不能再成炼狱。   兔子笑得裂开了三瓣嘴:“是!主人!”   她化作人形,将补天丹捣碎在水里,一点点喂入红蝎口中,然后就托着下巴开始等。   等啊等,等得桂花都谢没了。蝎子被埋葬在花瓣中,俨然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小玉将她掏出来,拎在手里摇了摇,嘟囔道:“再不醒我只好把你炸了,毒蝎可是好药引。”   蝎子一动不动。   小玉又摸了摸她头上紫色的伤痕,叹息道:“这是谁下手这么狠啊?若是偏上几寸击到天灵盖上,你就魂飞魄散了……”   指间一凉。   小玉惊讶的看到,那只沉睡的蝎子竟然流下一滴泪来。   “地狱太冷,天上太凉,我要到人间去......”红衣女妖笑意盈盈的说道,“他们说人间有情,人的心......是有温度的。”   小玉站在天界的边缘,抬起头问道:“红嫣姐姐,你会忘了那个人吗?”   红嫣抚了抚额上的伤:“这世上,总归会有一个人是要记一辈子的。”   她俯下身,摸了摸兔子的头:“小玉,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那个人。”   话虽如此,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缘法二字,岂能尽如人意?   命运总是公平的,该遇到的劫,谁也躲不过去。   云海之间。   孙悟空踩着筋斗云,脸色僵硬的望着怀里那个雪白的毛团道:”小玉,你要是晕了就说话,别吐在…”   小玉:“呕……哇……”擦了擦嘴,“你说什么?”   “……没事了。”   送经路上。   孙悟空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身后一蹦一跳跟着只兔子。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他不耐烦的说道。   “为什么?”   “佛哪里能和妖同路,让人看见还怎么做佛?”   小玉不服气的反驳道:“现在是仙妖友好和平时代,你看菩萨们不是选了很多妖兽当坐骑吗?何况我是天庭月神的玉兔,有一级宠物资格证的!”   孙悟空叹气道:“姑奶奶饶了我行吗?这一路都是你骑我……”   “那你还纠结什么?”   对方扶额:“我只是想静静,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小玉耳朵一竖:“静静是谁?”   “——啊啊啊!”孙悟空一回身,一棒将丛林扫出个扇形。   五指山下。   “孙悟空你不能死!”   白兔急得眼泪哗哗,用头不断拱着那个被压在山下的身体。两只爪子因为刨了坚硬的山石变得鲜血淋漓。   可是那个人早就没有了呼吸。   兔子钻到他怀里,闭上眼睛听了听。   没有心跳,只有一片冰冷与死寂……这个窝已经不再温暖,也无法再为她遮挡云头的疾风冷雨。   “孙悟空……佛没有心,怎么会死呢?”她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他有心,只是心坏掉了。”一个声音说道。   “孙悟空?!”小玉惊喜的蹦起来,“你活了?”   “我不是孙悟空,我是六耳猕猴……或者说,我是他的欲望……”那个声音明明就是孙悟空,可听起来却格外淡漠遥远,“把我的心换给他,他就会醒来。”   “那你呢?”   “我?”那个声音笑道,“我会沉睡在他内心深处,该醒来的时候自然觉醒。”   “那是什么时候呢?”   “他真正懂得爱恨的时候。”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若因忧愁畏怖就放弃了爱,又怎对得起此生相遇于茫茫人海?   众神降下的天罚如同人间最绚丽的烟花,带着死亡的气息绽开在兔子晶莹的瞳里。缤纷夺目,刹那芳华。   “孙悟空……没有人知道我爱你,包括我自己。”   逐渐袭来的黑暗里,仿佛有很多人向她走来。   “小玉,其实这世间根本没有忘情水。说忘了的人,都是在骗他们自己。”白发仙子站在树下微笑,倾倒众生。   “兔儿啊,你没事儿总往凡间跑,留神哪天把心落在那里哟!”老神仙喂着青牛,气定神闲。   “咦?这位美丽的小姑娘竟然是个妖,怪哉怪哉!”唐僧拍掌惊道。   “你烦不烦?别跟着我!”那个背影总是倔强又遥远。   “告诉我,她在哪儿?”道士脸色苍白,眼神坚定。   “小玉,千万不要爱上神佛,他们都是……没有心的。”女妖望着她,满眼忧伤。   “可是红嫣姐,我已经爱上了孙悟空。”   玉兔精笑着合了眼:“我爱的佛,他是有心的。”   我听到了。   佛心碎的声音,像花开一样动听。   ? ☆、道士不疯 ?  曾经有位诗人说:“来生我想做一棵树,站成永恒,风雨不惧。”   疯道士二话没说甩给他一记定身符:“你不用来生,也不用永恒。现在就站这儿,站个三天三夜让贫道瞅瞅……”   那位诗人当场就湿了……   一棵树有什么好的?作为一棵老而不死的树,他实在无法理解。   万万年的无声岁月,万万年的孤独无依。在那些细碎漫长的时光里,他没有眼去仰望蓝天,没有嘴去歌唱大地,没有手去拥抱生命,没有脚去经历自由。日升月落,风吹雨淋,从上古站到天荒地老,他只能静静的守着一方水土,寂寞生长,不悲不喜。   后来他才明白,得到一些就注定要失去一些。那些有手有脚会唱会跳的生灵,活得未必比一棵树幸福。他们的眼睛有时蓄满泪水,他们的嘴巴有时也抱怨怒骂,他们的手,常常紧握刀剑,他们有脚,却从未得到自由。   “阿弥陀佛,”如来说道,“你看你,一棵老不死的树净操别人的心……果然是盐吃得太多没事儿闲的。”   某年某月某日,晴转多云,云转暴雨。   一个心理有点抑郁的年轻人跑到菩提树下避雨,突然一道巨大的雷电霹雳击中了树冠!惊醒了沉睡万载的上古神灵,也顺带劈晕了躲雨的释迦摩尼……   所以说学好生活常识还是很重要的。   祸兮福所倚,释迦摩尼历经大难不死,反遭天雷洗礼开了灵窍。他本是个离家出走的王子,此番堪破生死大劫,心境反而清定了。当下便披着烧了半截袖子的袍子,顶着一头烤卷的头发,毅然盘坐于菩提树下参禅悟道,历经七日苦修,最终大彻大悟。   菩提树被雷劈醒后觉得此人很是有趣,便时不时骚扰他一番,有时也提点两句。释迦摩尼本就极有慧根,与头顶这棵老树混熟后,修为更是日进千里。偶有心得,两个人便要论法斗嘴一通。   “喂,老不死的,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释迦摩尼敲着背后的树干问道。   菩提树气呼呼一抖,掉下几片叶子来:“小卷毛你瞎啊?老子是菩提树,自然叫菩提!”   “阿弥陀佛,这世上有千千万万棵菩提树,你怎么这么没有创意?”   “菩提本无树,何来万千千……”一道清风袭来,有人影缓缓走出树下。面容模糊,身影飘渺,隐隐散发着远古的气息。   释迦摩尼闻言心中巨震,看着那人念道了两句,随即大彻大悟的闭上眼,合十为礼道:“阿弥陀佛,既证菩提果,神佛出世矣。”语毕,脚踩莲花,化虹而去。   “靠,怎么老子说句话他就升天了?”菩提站在树下捏着下巴,疑惑的自言自语,随即一锤拳头,晃着脑袋洋洋得意的笑道,“对,一定是哥太帅了,吓跑了……”   远处几个路过的女人看到刚刚恢复人身的菩提,顿时惊得头也不回的跑开了,口中尖叫不断。   “流氓啊!有人裸奔啊……”   这个时代的三界比上古更加丰富热闹,然而曾经的故人都已不在,菩提四处乱窜一通,把那四海八荒逛荡一番,更觉天大地大寂寞如斯。   释迦摩尼,哦不,现在应该叫如来,已经在西方拓张地盘招募小弟,准备立言传教建造佛国。   菩提便跑到天地的另一头,承包了灵台方寸山,开辟了斜月三星洞,也像模像样的传授道法赚点学费。   一代又一代,弟子门徒教了不少,菩提老祖的名气也逐渐远扬在外,他却越发空虚无聊。比起上古时候那群闹得鸡飞狗跳、天崩地裂的祸害,这个世界简直没意思透了……   百无聊赖之中,菩提老人家干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他将自己的神魂分成了两半,一半带着远古的记忆沉睡灵台,一半带着恐怖的神力外出闯荡。   疯道士就此诞生,三界终于乱了。   最开始的征兆是极北冰川莫名融化,雪原崩落消释,海平面骤然升高。   那可是北方大帝的地盘,这老头一闭关就是千八百年,俩眼一闭一睁,就发现水淹到家门口了。遂怒气冲冲跑到冰川深处一看,竟然有个半疯不傻的神仙正躲在火山里铸炼法宝……   你炼就炼吧,老捅火山干熟么?一个月都爆发三次了,考虑过火山的感受么!   如今这万里冰原处处烟熏火燎,温度高得和烧红的锅炉一样。雪窝子里的狗熊们热得俩眼发直,恨不能把皮扒下来捂死这个蹲在火山口的罪魁祸首!   白色接近透明的冰焰炙烤着铁水,橘红色的细丝密密麻麻的穿梭在半空中,疯道士正全神贯注的炼化着一条铁链。   北方大帝瞪着老眼上下打量着他,这货看着一身仙灵正气想必不是妖邪,但也不知道是天界哪个系统的,为了避免误伤队友,只好压着怒火先试探一番。   “咳咳,敢问这位仙友自何处来啊?”   “不知道。”   “往何处去?”   “不知道。”   “高姓大名?”   “不知道。”   “混账东西你特么在逗老夫吗!”   “混账东西就不能问个老子知道的吗!”疯道士一脸无辜的扭过头来:“不是我不告诉你啊老头儿,贫道是真不知……”话音未落,对方的大掌已经迎面而来!   罡气擦着他的鼻梁削过去,疯道士拧身一闪,左手扣住铁链一头,右手冰焰向外一托,灵动的火莲便飞射而出!滴溜溜旋转在空中不升不落。北方大帝久居北极,畏于高温连忙避过,人却正好一脚踏入绳圈内。疯道士扯起嘴角嘿嘿一笑:“束!”   细长的铁索顿时如灵蛇一般将陷入法阵的猎物紧紧捆住。北方大帝脸色骤变,连忙使力挣脱,那绳索却越束越紧,他连续掐了几个法决,想尽各种办法,竟然都无法挣脱这条看似寻常的铁链……看了眼正笑眯眯望着他的疯道士,北方大帝欲哭无泪。   苍天啊!大地啊!他是北川万年之主,堂堂五帝之一啊!当年凭着一刀一剑的真本事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天下啊!   “妈了个巴子的,你这疯子是哪旮瘩冒出来的?”为啥自己会被他削得毫无还手之力?北帝一急,家乡话都秃噜了出来。   其实菩提老祖算是五方帝君之上三清道祖的同辈,是远古遗留于世的最后一位尊神,无论是辈分还是实力都足以碾压当今天界各路高手。   作为一个出道不久的晚辈,北帝小子这顿揍挨得委实不亏。   伴随着锁神链、招财剑等一系列神器相继出世,被揍过的神仙也从凌霄殿排到了南天门。   昆仑地仙和黄泉水君一左一右抱着玉帝的腿就哭开了:“陛下要为老臣做主啊!我等守卫万年的家底儿都被那疯子抢了去……定要严惩不贷啊!”   玉帝沉着脸皱着眉,胡子都快揪光了。堂堂天界之主,他不是没想过收拾那家伙,关键是……   尼玛打不过啊。   “太白……”他向旁边的文官招了招手,“你馊点子最多,快给朕拿个主意。”   太白星君眉间金星闪了闪,顿时灵光一现:“陛下,臣以为剿不如抚,他虽然来历不明,性情不羁,却实力非凡。朝廷如能用之自然是大好,如果不能也不宜交敌,应以招安为上。”   玉帝咬牙:“就不能痛痛快快扁他一顿吗?”他眼神转了一圈,殿中一溜神仙纷纷作鸵鸟状。   太白擦汗:“陛下您看,已经有这么多人被他痛痛快快扁过了……咱们,就不要再凑数了吧。”   这时有侍卫通报南海观音来了,既然西方已经派来了维和大使,玉帝心中一喜,赶忙召见。   梵乐花雨中,观世音施施然飘进了大殿,带来了如来佛祖的传话:“须得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待过几年,再收拾他。”   玉帝问道:“佛祖可有明示,何时可以教训此僚?又如何收拾他?”   观音笑得如沐春风:“阿弥陀佛,因缘果报不可说,陛下暂且怀柔一二,届时定见分晓。”   天庭的外交官们打出一副软牌,由着某疯子把天界各处折腾了遍。玉帝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一忍就是几千个春秋。   轮回不止,因果不休。   从仙妖大战风云变幻到三界历劫上神复位,命运最终将所有人推向了应有的结局,除了五百年前那个意外。   那只猴子,竟逼得诸位神佛都束手无策,直至最后……连苍穹都变了天。   可世间从来没有如果,只有因果。过去心与未来心,通通不可得。   即便早知今日,却又奈何当初。   “咱俩……该谁下了?”金蝉子盯着棋盘足足一炷香后忍不住问道。   对面的道士单手托腮快睡着了,闻言顿时一皱眉:“龟儿子的,我也忘了……”   一瓣粉红的桃花随风飘落在棋盘上,执子的手顿了顿,轻轻将花瓣拂去。抬头望着缤纷的枝头,他眯了眯眼,不知道今年的蟠桃园会不会又是一番丰收?   “祖师最近……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菩提老祖和他的师尊平辈相交,算起来也是金蝉子的长辈了,但他用敬语倒不是因为长幼尊卑,只是为了调侃对方的年纪。   “没什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疯道士随手落子天元,习惯性的去拿酒壶。手头一空,方想起自己早已戒酒多年。   金蝉子嘴角一抽,他原本也是个不拘的,但和这位上神比起来,自己绝对是天界大大的良民。   “托祖师的鸿福,三界度过天劫逾五百年了。尘埃皆已落定,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道士出神的望着盘上残局,口中慢慢念道:“若是托我的鸿福,三界早就完蛋了。至于这尘埃嘛,落在地上也定不了,风一吹又会卷土重来。”   “师尊与玉帝原本打算利用孙悟空之后,再威逼力压迫其就范,没想到却让他反了天。如果不是祖师及时挽救,对他加以疏导劝诱,只怕真的会铸成大错。”金蝉子落下一子,顿时盘活了岌岌可危的边角,“如今那猴子安安分分的呆在花果山,还不是祖师的功劳?这一点……师尊也是服输的。”   “呵呵,三界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二人都有责任,还分什么输赢对错?若论成败,我们都输给了孙悟空,他从来没有按照天命所定的路数走下去。”疯道士摸了摸鼻子,摇头轻笑道,“从生到死,从佛到妖,他这一世都是自由的。诸天神佛,没有谁降服过那只猴子。”   金蝉子有些不以为然:“阿弥陀佛,小僧却以为,这天下众生一物降一物,也许下一世他就会碰到能降服他的人。”   “哦?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试试。”疯道士深深看了他一眼。   金蝉子心中一凛,忽然有种被老狐狸算计的感觉,忙转开话题,意有所指的点着桌子道:“这棋也下得够久了……可以结局了吧?”   “是么?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呢?”   疯道士指尖一翻,一枚莹白的棋子自云端掉落下去,风一吹便遥遥坠入一座海中孤山,“啪叽”一声打中了山崖上的大石头。   海风安静的拂过崖畔的荒草,只听“喀拉”一声,黢黑的石面上突然裂开一道蜿蜒的缝隙,仿佛流光刻下的痕迹。   “不好意思,手抖。”   他放声大笑,震落漫天花雨。   若我改变不了今日,何不还你一个当初?   ? ☆、遗失的种子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月升日暮,花开花落。岁月长河,悠悠如歌。万民百世都轻唱着神的传说。   又有谁知道,连神也是这漫漫星河中的浪花一朵。波涛滚滚,聚散匆匆,都是时光的过客。   璀璨的银河亘古不休的流淌在天际,浩瀚的星海蒸腾起淼茫的银雾,在黑暗里交织成壮阔又凄美的苍穹。   无数星辰燃尽生命里最后一丝能量,只为绽放刹那的辉光。它们在轮回的洪流中反复明灭,瞬息间便是亿万个世界的诞生和消亡。   目之所及,完全是一幅连神灵都不忍亵渎的圣图。   “哗啦……”一只大脚丫子从银河里收了回来,那人就着袍子胡乱擦了擦,也不趿鞋,站起来径直走入雾气中,留下一路星光荧荧的脚印。   “父神……”少年恭谨的低下头。他的身材比成年人还要壮硕,只是眉宇间还透着几分稚嫩。   对方连掐指一算都免了,直接眼皮不抬的问道:“那两个小崽子又犯什么事了?”   盘古深吸了口气,将头垂得更低:“师妹她说要趁星洪来之前把树种好,师弟便把您的种子拿去洗濯,结果不小心将一颗……菩提子遗落在银河里了。徒儿未能及时觉察,请父神责罚!”说完便跪了下去。   中年男人稳若泰山的端坐在云雾里,面无表情的听着盘古请罪,虚空中连一丝气息晃动都没有。   “起来吧阿古,你何罪之有?他们去哪儿了?”   “师弟师妹自知遗祸重大,已经去银河打捞种子了!”   “哼。”对方冷嗤一声,一挥大袖,漫天星云中便撕裂出一道光痕,从缝隙里显露出一团灰蒙蒙的雾气。   “咦?怎么漂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他面露异色,有些迟疑的收回手。   盘古从未见过如此遥远的星域,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是混沌。”   “……馄饨?师娘做的那种?”   “……”男人站起身来,抚了抚额头。看来他不止教子无方,徒弟也培育的是白痴品种。   “菩提乃圣物,而且是仅剩的一颗,不能流落外界。你去把伏羲和女娲那两个闯祸精召回来,随我走一趟。”   鸿蒙启世,混沌未分。这个域界此时还茫茫渺渺,无明无暗。   直到一位无上神尊的降临。   他说:“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日月乾坤。   他说:“要有气。”   于是便有了清浊阴阳。   他说:“要有时间。”   于是便有了斗转星移,寒来暑往。   他说:“我累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于是盘古从后腰抽出一把砍柴利器,风风火火的上工了。   瀚海源自滴水,莽山生于微尘。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阴差阳错,俱是因果。   千年后的神灵们无不歌颂盘古用巨斧开天辟地,创世造物,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婆娑世界。   却没有人知道他破土翻山,汗流成海,其实只是为了寻找一粒遗失的种子。   ? ☆、神荒第一奶爸 ?  盘古最近有点烦。   原因是伏羲和女娲似乎过早进入了青春期,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每次还都贴心的给他留书一封。   那时候尚无纸笔,古神们十个里九个都是文盲,会写字的也只能以刀刻龟背,俗称甲骨文。   于是大家发现盘古门前总是铺满一地的王八壳子。   众神们对此议论云云,一定是大帝最近身子虚在进补呢。龟族诸长老则纷纷上奏表示抗议,而他们用的奏疏自然也是龟壳。   于是某人门前的王八壳已经堆成了山。   众神继续扼腕,大帝果然操劳……   盘古欲哭无泪。没爹的孩子命苦,喜当爹的孩子命更苦。   自开天辟地之后父神就当了甩手掌柜,把天地一界全权交给他这个壮劳力,离开时还将一儿一女两个小祖宗托管在神荒。   盘古大帝从此神玺尿布两手抓,踏上了天地主宰兼免费奶爸的不归路。   “听毕方说那两个小家伙到天虞山去了。”烛九阴此时正用尾巴敲击着满地龟壳,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他向来是个八卦的,消息来得比谁都迅速。   盘古心烦气躁的端起杯子问道:“他们俩跑那儿干什么去了?”   “唉,毕方特别感叹这两个小屁孩终于懂事了……”作为一条实心又缺眼儿的龙,烛九阴毫无保留的原话带到:“说是正努力造人呢……”   盘古一口茶撩了他一脸。   万里之外,天虞山下。   几朵俏皮的云精灵匆匆掠过草野,两个小孩儿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和着泥巴。   “快看,这个像我,那个像你!”女娲笑得甜甜的,高高举起手中的两个黄土娃娃。   伏羲翻了翻眼睛:“那个太丑,我比他好看多了!”   女娲撇撇小嘴,重新捏了捏泥人的脸,把眼睛鼻子仔细调整了一番……又笑嘻嘻的捧到伏羲面前。   好像变得更丑了,伏羲呛了一下……忍不住批判道:“你看看,他的鼻子是歪的,眼睛一大一小,还有……这人的嘴去哪儿了?”   “哼……他嘴巴太讨厌,封上了!”女娲的燃点终于到了,怒而举起小粉拳,“噗嗤”一声砸在那泥人的脑袋上!   世间的首位人类还没出生就挂了。   “你这丫头脾气真和父神一样,点火就着,难怪一直跟毕方合不来。”   “哼,那鸟人就会和盘古大师兄串通一气,除了打小报告就不会别的了,我干嘛要理他?”   “谁说的?他不是还会引火招灾吗?瞪谁谁着火……”伏羲唏嘘的看了眼身上被烧得焦糊的衣服。   女娲幸灾乐祸的低下头,重新捏了一个泥人。轻轻吹一口气,那泥人落地便活了,可惜两眼无神,表情呆滞,只会木楞的站在那里。   神界的造物主生来法力玄通,可以变化出婆娑三千、风水地火、草木虫兽……却从来创造不出一种叫作灵魂的东西。   “唉……”女娲用手戳戳泥人面无表情的脸,沮丧的问道:“为什么父神只教给我们造物术呢?这样没头脑的生灵就算造出亿万个又有什么意思……”   “因为父神也无法创造灵魂……”一个无奈的熟悉声从荒草丛外传来。   盘古扛着厚重的开天斧,一迈大步便跨过了草坡,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衣红发,用黑布蒙着双眼的男人。   两个小孩儿一见家长找了上来,顿时互相鄙视了一眼,露出一副“怪我喽”的神情。   眼看着一场□□即将开唱,女娲机灵的转了转漂亮的大眼睛,小跑过去扯住盘古的裤腿儿,无辜的望着他问道:“大师兄,父神那么厉害,启蒙混沌,无中生有。开辟了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是天下万物的主宰……怎么会创造不出灵魂呢?”   盘古知她怕受罚才会岔开话题,可看着这萌(蒙)死人不偿命的小萝莉也拉不下脸责骂,只好就着她的话答下去:“父神说过,灵魂是这世间最宝贵也最自由的东西,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不受任何神灵支配主宰。”   “那怎么办呀?”女娲可怜兮兮的看着那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   盘古皱眉不语,身边的男子却开口了。   “灵魂无法创造,却可以觉醒。”   女娲闻言一震,盘古也惊讶的看向他:“毕方,你有办法觉醒那些无知生命的灵魂吗?”   毕方点了点头,没有人能看到被深深掩藏在黑布下的眼神。正如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了觉醒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真的?!”女娲欢喜的跳了起来,“没想到你这鸟人知道的这么多,我还以为你只会招灾呢!”   毕方:“……”   盘古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她脑袋上:“师妹,不可无礼!”   伏羲贼笑着看着妹妹,女娲瞪了哥哥一眼,不用解剖也知道他满肚子没好词儿。   天虞山是水神天吴的地盘,毕方久居西秦甚少入世。来这里是凑巧,碰上伏羲兄妹亦是凑巧,被烛九阴那条八卦蛇找上更是巧上加巧。   虽然隔着黑布都能感觉到女娲不善的眼神,他却不能由着这丫头胡闹。   毕方咳嗽一声,把话圆了过来:“我也是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灵魂觉醒本是逆天而行,非大能者不可为之,而且此事涉及太古归墟之境……”   盘古其实很早便想尝试造出有灵魂的生物,闻言却忍不住一惊:“归墟?!你是从哪本古籍上看到的?”   “记不清了……好像叫金瓶菊还是什么……”毕方作努力回忆状。   “既然涉及归墟禁地,我等还是莫要妄想了。且不说父神所下的太古封印无人能解,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归墟之境虚无缥缈,变幻莫测,早就寻不到踪迹了。”盘古叹息道。   “是啊,听说归墟是神墓所在,里面封印了诸多魔神。虽然是父神所创的失败品,可都放出来也是一番麻烦,何必为了区区凡人冒这个风险?”毕方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   盘古是神荒的帝君,自然考虑得更加周全,所以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灵魂觉醒的提案。伏羲也看出事关重大,就此打消了造人的计划。   小小的女娲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有些不甘的低下头,将想法深深埋在心底,等待着有朝一日发芽开花。   ? ☆、菩提初长成 ?  一颗种子在黑暗里悄悄苏醒,好奇的从土里冒出头来。清风拂过,春日的融光暖暖照在它身上。   好舒服啊。种子伸了个懒腰,一根嫩绿的树芽便抽长了起来。   在混沌中沉睡得太久,真的想亲身感受一下啊,这个崭新的世界似乎很美好呢……   “哗啦啦啦啦啦——”一朵喝高了的云精灵刚好路过上空,一不小心,对着下面的树芽吐了个酣畅淋漓。   暴雨中的树芽颤巍巍的表示抗议:“……#&a*&#!”然后就醉得不醒树事。   一晃千年。   树芽在醉云的辛勤浇灌下茁壮成长起来。身躯越来越高大,枝杈越来越浓密,酒量越来越好……蓊郁的叶子遮天蔽日,如同一顶绿油油的巨冠。   “哥,你看那棵树长得多茂实!”一男一女走到树下,明眸皓齿的少女稀罕的摸了摸心形的叶片,忍不住感叹道,“这是什么树啊?我都没见过呢。”   伏羲如今已成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他围着树绕了两圈,上下打量一番,却也是皱眉摇头道:“我也不认识,难道是神荒木灵衍生出的什么异种?”   女娲不客气的揪下一片叶子,笑嘻嘻道:“回去问问大师兄不就得了!”   烛九阴委屈的在尾巴尖上点了盏油灯,盘古借着光亮,把叶片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的琢磨,依然没认出这就是他们寻了千年的菩提。   这也不能怪他,神界从没有人见过这种树的样子。何况神荒之地灵气稀薄,动荡不止,谁又能想到当年一颗小小的菩提子能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成活?   他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毕竟已掌管神荒千年,脑子还是进化了不少,不得不考虑到所有的变数。   “如果真的是……”盘古拿出神斧,面无表情的抚着银光流转的利刃,丝丝寒气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灯光轻颤,烛九阴有些害怕的抖了抖:“老大,你又想要干什么?”   对方提起斧头站起来,随意的说道:“暖炉用的柴火不多了,我去砍棵树。”他轻笑着走了出去。   烛九阴呆呆的望着窗外盛夏的烈阳,尾巴尖的火瞬间熄灭,默默升起一道青烟。   “哥,你使劲点推啊!吃奶的力气去哪儿了?”秋千高高的荡起来,仿佛要飞上云端。   伏羲捋着袖子奋力推着,涨红脸反驳道:“老子没吃过奶!”   他向来是个苦命的,母神生产的时候凑巧赶上神劫,小伏羲刚一落地就被天打雷劈了。劈晕后他便沉睡了三千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六岁稚童的模样,连妹妹都已经断奶了。   女娲皱起俏眉,仍然不依不饶的说道:“好不容易找到这么棵结实的树荡秋千,你才只能推这么高,真没意思!”   伏羲也怒了,化出蛇身长尾,“啪”的一声猛抽过去!   于是乎,秋千以树干为轴飞快的做起圆周运动,转成了一张回荡着尖叫的□□……   像烂泥一样被盘古救下来,女娲满眼幽怨的拽过兄长的袖子,晕晕乎乎的把头埋在伏羲胸前,然后“哇“的一声吐在他怀里。   伏羲泪飚,盘古默然。   这对活宝兄妹一千年来净长个子没长脑子,偏偏还精力旺盛,上蹿下跳的把神荒折腾得鸡犬不宁。可怜的奶爸跟在后面擦了一千年的屁股,至今也未能管教成才。   盘古叹气,也不知道哪天会让他们捅个大篓子出来。   粗粝的大手抚上树干,他犹豫了一下,若此树真是圣物就必须斩草除根。   父神离开前特意叮嘱过,菩提子虽是圣物,可一旦成精便是不死之魂,并且能造化出神灵所不能掌控的东西,这样的威胁最好扼杀在苗头里。   他拿起斧头劈下去。   “不要!”女娲挣扎着扑起来喊道,“大师兄,你干嘛要砍了他啊?!”   “额,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木雕吗?这棵树正好。”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适合荡秋千的树,木雕我不要了,你不许砍!”女娲撅起小嘴抗议道。   伏羲一边擦衣服一边翻白眼,这货还没吐够不成?   “我怀疑此树是当年遗失的菩提子,不能留他在神荒。”盘古试图用道理解释着。   然而事实证明,从古至今无论是女神还是女人,都不属于讲道理的生物范畴。   女娲杏眼一瞪:“大师兄是神荒之主,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猜疑就枉行杀戮?你今日若是砍了他,还不如干脆把这天下的树都烧光好了!”   “丫头,你别无理取闹,大师兄也是为我们好。”伏羲想起当年遗失菩提子后老爹那冷冽的眼神就菊花一紧。   “我无理取闹?好啊,有本事你们就砍树,本姑娘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无理取闹!”女娲狠狠一跺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一个天地共主,一个神尊嫡子,两个男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见盘古犹豫着收起了斧子,伏羲捏着下巴道:“不如我布个法阵吧,把他封印起来就是,左右不过是棵树而已,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盘古知道这人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八卦……阵法,便点头答应。   上古时期的神荒还是个穷地方,能用来布阵的器物简陋得闻者心酸、见者流泪。好在伏羲是个善于资源利用的高手,他放置了几块阵石,掐算好星位时辰,一句句古老的咒语从口中缓缓道出。   “撒库尼妹马拉个屁,哇靠沃草日勒戈区……”盘古在旁边越听越纳闷,直到天上苍穹渐渐变色,几颗星辰纷纷移位,九道银色的光晕飘然坠落下来。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雷击携着银色的星辰接连劈了下来!转瞬便在在大地上布出九星连珠的阵法。   伏羲满意的点点头,随即眉头一皱,开始掰着指头数阵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诶?怎么少一颗星星?”他走到星位上疑惑的抬起头,正看见一颗迟到的星辰挟着雷霆霹雳劈头而来!   “啊啊啊——轰隆!”   烟尘弥漫中,九星连珠阵法终于结成。巨大的结界将树层层包围,光幕中隐隐流转着古老的符文。   盘古看了眼从坑里爬出来的焦糊人影,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妹妹,这当哥哥的也是蛮拼的。   然而此时,这位妹妹正站在一道黑黢黢的巨大石门前,轻轻将手覆在那已经模糊难辨的古字上:   神灵古冢,归墟秘境。   ? ☆、归墟里的魔神 ?  归墟是太古时期古神魂灵的墓葬宝地,只是受累于神冢宝藏的传闻,经常被盗墓贼光顾。   后来父神往里面丢了一群实验品用来守墓,又加了一条连他自己都没记住密码的封印。从此以后,归墟便万年不觅踪影,在时光的洪流里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女娲早就知道归墟的所在,当然不是她费心劳神查到的,以她的能力找到地老天荒也没不可能。那是小时候作为最受父母宠爱的小女儿——慈悲的父神主动告诉她的……   由此可见,神界也是拼爹的。   而二世祖们也通常是坑爹的。   女娲伸手碰触了一下那枚金色的封印,上面立刻悬浮出一道字符:   “请输入归墟开启密码,以父神最帅四字结束。”   父神并没有告诉她封印是有密码的,女娲只好试着输了几个,比如父神母神的生辰,比如伏羲和自己生辰,比如隔壁那个美貌女神的生辰……   封印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多次输入错误,门禁已锁定,请重新认证身份。”一只雾气幻化的红色小蝙蝠飞了出来,猛然间一口咬在女娲的手指上,还狠狠的吸了一口血。   “啊呀呀呀呀——”女娲惊呼着甩开那只恶心的小东西,血蝙蝠委屈的飞了回去……   没一会儿,封印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然后再次浮现出一道字符:“身份验证合格,归墟倒计时开启,三、二、一……”   尘封万载的巨大石门终于在沉重的低吼声中开启了。女娲有些愣神的看着里面一团浓郁的黑雾,犹豫的抿了抿唇角,还是握紧拳头走了进去。   抬头望上去是一片混沌,星辰的遗骸碎屑铺满了大地,死寂沉沉的空气里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阵阵冷风悄然卷起如沙的碎星,在暗夜中闪动着诡异的荧光。   这里……便是众神的归宿?   女娲虽然是个寿命绵长的神二代,但心性上依然是个年轻的女孩。   她怯怯的听着四面的风声,摸索着走在广阔又荒芜的土地上,开始有些后悔孤身一人前来禁地,哪怕拖烛九阴那只活油灯来照个亮也好啊。   前方逐渐出现了无数焦黑的枯树,稀疏的枝杈像一条条断裂的尖刀直指苍穹。树林的深处出现了隐约的绿光,女娲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继续向前。   “诶哟……”这声不大的惊呼在寂静的归墟里显得异常突兀。   女娲爬了起来,借着绿荧荧的幽火看着绊倒自己的一块残碑,上面刻着两个字:   蚩尤。   她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抬起头四处望了望,这里应当是众神埋骨之地了,只是不知为何有很多墓穴都是空的。   “唉……”一声轻微又沉重的叹息从背后响起。   女娲惊惶的转过身,看到一个如小山般高大的身影走过来。   那人看不清面孔,却带着一股强悍凛冽的气势,每走一步都带着地动山摇的巨震。   等他站定的时候,女娲几乎要扶着树才能承受那股无形的威压。   “小姑娘,是你开启了归墟?”低沉的声音如同滚滚巨雷。   “是……我。”   他抬起头,似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多少年了……终于刑满释放了吗?”   女娲想起关于归墟封印魔神的传说,心中不禁有些哆嗦,惨白的脸上强撑着镇定,问道:“你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他指了指女娲脚下的墓碑,“很久以前他们叫我蚩尤。”   女娲声音一颤:“你……你已经死了?”   “不、不、不……我还没有死,只是一直在等死而已……”他蹲下来,抚摸着那块残破古老的墓碑,“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们一样埋葬在这里。可是太久了……太久了……我怕到了那一天,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他说得很慢很慢,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这里原本有很多和我一样的魔,但是他们都死掉了,死在归墟……死在神的墓地里。”   绿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张布满疤痕的可怖面孔。女娲有些害怕的倒退两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活着的生命比那些死去的神灵还要让她难过。   所谓魔神,只是父神创造时的失败品,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封印归墟万年,他们又有什么错?   蚩尤声音有些嘶哑,他迟钝的问向女娲:“小姑娘,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叫女娲。听说这里有可以让灵魂觉醒的宝藏。”   “呵呵,灵魂……?”他的笑声听起来很怪异,“这里是灵魂沉睡的地方,没有你要的东西,回去吧。”   “可是,毕方说这里会有觉醒灵魂的办法……”   “毕方?”他拳头一紧,复而又松开,表情在一瞬间恢复平静:“确实有一种办法。”   女娲闻言大喜:“真的?那前辈可愿意教我?”   前辈?他哑然一笑,这称呼听着真刺耳。   “别叫我前辈,你是神的女儿,而我只是个堕落的魔罢了。”蚩尤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果实形状,“这个办法叫欲望,让他们吃下欲望之果,就可以唤醒灵魂。”   “欲……望?那是什么东西?”   “是世上最好,也最坏的东西……”   女娲有些惴惴问道:“那……大叔,去哪里可以寻到欲望之果呢?”   蚩尤嘴角露出一丝阴霾:“毕方鸟会带领你走上那条荆棘之路,如果你能到达路的尽头,就会得到你的欲望。”   “哼,那鸟人果然一直瞒着我!”女娲气嘟嘟叉着腰,随即又变出笑脸对蚩尤道:“谢谢你啊,蚩尤大叔!”   对方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到表情。   “以后再感谢我吧,女娲。”他说道。   “嗯!那我先走了,”女娲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大叔,归墟已经开启,你不离开吗?”   蚩尤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我已经在黑暗里呆的太久,早就无法适应外面的光明了。快走吧,去寻找你的欲望。”   女娲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她对着坟冢里的背影挥了挥手,扭过头向来处奔去。   蚩尤转过身,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微微垂下了血色的眼。   四周的黑雾越发浓厚了,黑暗逐渐吞噬掉那些荧荧绿光,浓雾中慢慢走出几个影子。   “魔尊,她可是那老东西的女儿,就这么放她回去了?”一个声音在背后问道。   蚩尤昂起头看着不存在的天空:“不然呢?吃了她?又如何解我等万年之恨!”   另一个黑影阴测测的怪笑道:“大哥这么做一定有大哥的道理,刑天你就不必多言了。”   蚩尤眸中燃起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万年都挨过来了,何必急于这一刻?”他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等着瞧吧,魔的天下,就要到来了……”   ? ☆、荆棘之路 ?  根据烛九阴的情报,女娲应当是去了西秦。   盘古和伏羲对毕方鸟向来放心,这几日神荒又是风平浪静的,天也没塌下地也没漏,估摸这丫头只是一时赌气,遂也没再理会。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毕方此时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不许去!”他霍然站起,黑布下看不见眼神,但紧抿的嘴角已经冷冷拉了下来。   女娲可是吓大的。   她条件反射一样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牌戏,缠得毕方一个头两个大。   “是谁告诉你荆棘之路,欲望之果的?”他皱着眉问道。   女娲瞪着眼说瞎话:“我翻古籍看的啊……就是那个什么金、金瓶菊!”   毕方默默咽下口血。   自己扯的谎,跪着也要圆满……   “不行,那个地方极其凶险!而且欲望之果的副作用很可怕,一旦出现反嗤连神也掌控不了。”他轰苍蝇一样轰着她,“你赶快回去吧,大帝最近一直在找你。”   “我不要回去!他们就会欺负我,你也一样,你们都只会欺负我!”她呜呜哭起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我要告诉父神……父神你在哪儿啊呜呜呜……”   “女娲,亏你还是父神的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毕方怒气值已达界点,撂了狠话。   “我才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神荒亿万生灵!”女娲这次是真的委屈了,泪珠儿噼里啪啦的掉下来,“难道你不想唤醒火凤姐姐吗?否则何必在西秦一呆就是千年!”   毕方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一个趔趄扶住桌沿,咬着牙冷冷道:“不要提她!”火凤……她早就死了!   女娲咄咄逼人的喊道:“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为什么还不送她入葬?这么多年守着一具没有灵魂的枯壳是想做什么?!”   “——你住口!”深红的长发突然卷起狂风!眼前的黑布瞬间焚成灰烬,血色的曈狠狠扫过,所视之处无一不燃起熊熊大火!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那日的天空也是这样瑰丽又悲壮的血红。   记忆明明那么遥远,被时光洗刷了这么久,竟丝毫不曾褪色。   遥遥望着西秦岭上蔓延千里的山火,毕方疲惫的合上眼,叹息道:“也许,我为那个错误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么……”   千年的灾星,万载的寂寞,这样的惩罚还不够么。   女娲看到他抬手伸出两指,惊声尖叫道:“鸟人你疯了?不要啊啊啊啊——!”   甩手,松指。   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坠入火海。   紧闭的眼底淌下红色的泪,小溪般蜿蜒在毕方的脸上。   这次,真的都放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瞎了也不愿意帮我?”女娲捂着嘴唇泣不成声。   “你这笨丫头……”毕方缓缓化回原形,一只蓝羽红纹的巨鸟张开双翅,停驻在女娲面前,“上来吧,荆棘路比你想象的难走。”   “你……你不是,不想去吗?”女娲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大鸟紧闭着眼,长喙却露出些许自嘲的笑意:“这次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   神荒的羽族经过千年已经繁衍了许多。那时候空中秩序还比较混乱,所以非常不巧的,毕方在路上和另一只鸟撞机了。   五彩斑斓的鸟站在在云头上破口大骂:“你这小子哪里混的?这都能撞上老娘是不是瞎啊?!”   毕方默然,他确实瞎。   坐在上面的女娲自然是一点就着:“哪儿来的野鸡?敢撞本姑奶奶?!”   对方顿时炸毛,扑腾着翅膀回道:“放屁!老娘是孔雀!是天上地下最美的鸟,你这黄毛丫头,少嫉妒老娘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   女娲看了眼她高昂的头颅和花哨的尾翼,一股邪火冲上大脑,不屑的轻笑道:“就你这花里胡哨的野鸡也配称美?瞎了你的鸟眼!”   她话音刚落,孔雀已经一展大翅飞速的冲过来!空中如雨一般的五彩翎羽铺天盖地的射过来!   毕方高鸣一声扇起巨翅,炽热的飓风卷着气浪在前方铸成汹涌澎湃的潮墙,五彩翎羽纷纷被焚化其中。   孔雀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可还是迟了半分,真火还是扫到了她的长尾。   女娲看着后庭着火的孔雀在空中尖叫乱飞,她拍掌大笑:“毕方,你这人果然是不火则已,一火焚天啊!”   “救命!救命啊!”孔雀吓得面无鸟色,漂亮的长尾被烧成了飞灰,屁股后面冒着一股浓浓的黑烟,原本的美感已经被焚烧殆尽了。   毕方依然合着眼,轻轻收拢巨爪,将漫天跳舞的火焰收了回来。   “真火之精!怎么可能?!”孔雀秃着屁股尖叫出声,“火凤凰守护的圣火怎么会在你手里?”   女娲不禁挑眉道:“你这野鸡也知道火凤?”   “当然,我们孔雀本来就是凤凰的后裔,火凤是我三姑表姐的祖奶奶……”孔雀又高傲的翘起了尾……屁股,得意洋洋的说道:“火凤奶奶已经消失多年,如今凤凰一族是归五彩凤凰主持,喂!是不是你这小子盗走了奶奶的真火?”   女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若称火凤姐姐为祖奶奶,便该叫我姨奶奶,叫他祖爷爷。”   “吓?你少胡说八道占老娘便宜!”   毕方却懒得和这小辈纠缠,只叹了口气道:“丫头,别耽搁时间了,天黑之前我们得赶到荆棘路。”他没理睬孔雀,一抖巨翅径自飞上了九天。   “喂!你们肇事逃逸啊?!给老娘站住!”   秃尾巴孔雀跳着脚嘶鸣一声,也展翅跟了上去。   西风吹开金红的晚霞,夕阳正慢悠悠走在下班的路上。   女娲望着遮天蔽日的荆棘林有些犯憷,问向毕方:“这么深的林子我们怎么过去啊?”   毕方缓缓降落在空地上,恢复了蓝衣红发的人形,只说了一个字:“等。”   放眼望去皆是水淹不烂,火烧不透的荆棘。女娲小心翼翼摸了摸那些手臂一样粗的利刺,又向里面望了望。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要等什……”她还没问完,便看到远方一片乌压压的云快速移动了过来。   那是什么东西?   乌云很快接近了,才看清那是群黑色的小鸟,他们如海潮一样飞扑过来,毫无停滞的向荆棘林撞去!   “噗噗噗……”无数鸟被尖利的木刺穿透,尸体像破布一样挂在枝头,后面的鸟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冲上去!   林子里很快流淌出一条血红的河流。   女娲看着眼前的血腥景象仓皇退后,她摇了摇毕方:“它们这是在自杀吗?”   毕方苦笑了一声:“荆棘鸟生来无腿,终其一世都只能不停飞翔,唯一一次歇息便是死的时候。”   “那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惨烈的死法啊?”   “因为它们想得到欲望之果,只有这样才能摆脱生生世世都是荆棘鸟的轮回。可惜……”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被自己的欲望所杀死。”   荆棘林被荆棘鸟用生命破开了一条血路,女娲和毕方跟在它们后面,一步步向前行去,直到最后一只荆棘鸟悲鸣着死在利刺上。   然而前路仍然漫漫无尽。   女娲有些麻木的望了望四周,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我们靠什么开路?”   毕方始终合着眼,看不清表情。他似乎笑了笑,再次化作一只巨大的毕方鸟,淡淡答道:   “我。”   *******   孔雀失了尾巴,摇摇晃晃的飞进了荆棘林,正看到那个刁蛮泼辣、不可一世的少女哭得声嘶力竭。   漫天飞舞的蓝色羽毛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飘落在血泊里。巨大的神鸟浑身扎满了利刺,无数道伤口血流成河。   “祖……祖爷爷?”孔雀失神的喊道。   毕方一动不动抵在树下,仿佛睡着了一样。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毕方你醒醒,不要吓我好不好!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你快醒过来啊啊啊……”女娲疯狂的摇着他。   “丫头……这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巨鸟睁开眼,却只是一片空洞,“这么多年了,除了带来灾祸,我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什么,包括火凤那次……”   “真火之精你收好,如果她真的回来了……别告诉她我死了……”   “你胡说!你不会死的!我去找大师兄,他会有办法救你的!”女娲根本不接真火之精,只是哭着喊他的名字。   “女娲……这是我第一次拜托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么?”真火之精有些恋恋不舍的蹭了蹭毕方的脸,不情不愿的跳进女娲稚嫩的手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许你死!”   “做错事,总要还的。”毕方缓缓垂下眼。   “只希望这一次,我不再错了……”   ? ☆、魔神出世 ?  银色的月光在山头遮上白纱,高大的梧桐上蹲着一只赤红如火的凤凰。   真火之精在一旁调皮的跳跃撒欢,将点点荧光映在那双深邃又落寞的眸上。   “毕方,毕方……”她轻叹着,漂亮的翅膀悄然舒展,血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树下便多了一个红衣黑发的姑娘。   距离上次涅槃重生已经过得太久太久,她连那个人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名字。   莽天极兮,流火未央;神鸟来兮,名曰毕方。   黑衣墨羽的夜神正在空中飞翔,一颗一颗点亮了漫天繁星。   远处隐隐传来喧闹,一群年轻的男女正围着篝火唱歌跳舞,酒香伴着欢笑飘荡在晚风里,给寂静的夜增添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时间对于远古的神灵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皆是不朽的传奇,活得比永远更远,可新生的人族却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享受欢乐与激情。   火凤静静的看着不属于她的热闹,拒绝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的邀请,随即翩然飞去,在地上落下一根红色的羽毛。   她有她要飞越的桑田沧海,哪怕彼岸已经没有了等待。   一只手拾起那片羽毛,女娲走到树下,毫不留情的抬脚一踹:“别装了,火凤姐姐已经走了。”   “梧桐树”抖了抖,唰唰唰落了一地梧桐叶,卸去伪装恢复原本模样。竟是那棵菩提。   “火凤姐姐有说什么吗?”女娲揪着他的叶子问道。   “没说什么,就念叨了两句毕方……诶哟姑奶奶你别揪了,我快秃了!”菩提树抗议。   “还是忘不了啊……都是我的错。”女娲撅着嘴蹲在树下,“你知道么?火凤姐姐当年渡劫失败,只好用浴火重生的办法自救。那天,毕方拼了命的往天火里冲,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那样,目之所及……皆成火海。”   她背靠大树坐下来:“我不明白,他等了一千年,却始终没有为她聚魂再生,到最后更是宁可死也不愿再见火凤一面。”   菩提默然。作为一棵悲催的树,神的世界他从来不懂。   “喂,蠢树,九星连珠阵法保质期快过了,你说我要不要提醒我哥加固一下?   “……”   “或者还是大师兄砍了当柴火好了。”   “……”   “你到底说不说话?”女娲没好气的拍了拍树干,“给了你出声的能耐倒天天给我装哑巴!”   “女娲奶奶高抬贵手,小树叩谢神典,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山无棱,天地合,也不敢忘怀您的大恩大德……”   “够了,够了!”女娲摆摆手,“你就给我打马虎眼吧!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不是那颗菩提子?!”   树继续装傻:“菩提是啥?”   “……”   一颗流星从当空飞坠过来,轰隆一声在地上砸了个大坑!把小树林里谈情说爱的年轻男女们纷纷吓作鸟兽散。   女娲抬起头,看见一只秃了尾巴的孔雀正在和一个男神斗法,不过看那男人的模样完全是调戏的神情。   “我哥还是这么恶趣味……那小野鸡倒是也该化形了。”女娲话音刚落,一道五彩神光扫过来,她机灵的朝树后一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菩提这回彻底秃了。   神荒的生灵在这个时期泛滥成灾,各种大小规模的冲突他早已司空见惯。作为一棵耐操的树,菩提淡定的顶着秃枝调侃道:“你看他们这些神灵,整日打来打去,好生无聊。”   女娲吐了吐舌头,笑呵呵道:“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也想长出脸来,有手有脚,会唱会跳。”   “然后呢?”   “我要开辟一块天地,创造很多和我一样的生物,陪我一起热热闹闹的活下去。”   “现在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一样,你们这些神灵破坏力太强,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还是跟那些凡人混比较有前途。”   “其实我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有点混乱,但开辟空间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除非大师兄帮忙……”   “原来女娲奶奶法力还不够强啊……”某树不知死活的念叨了一句。   女娲脸红了,攥着小拳头气势冲冲的喊道:“谁说我法力不够强?!这么多凡人都是我造的!不就是开辟空间吗!本姑奶奶修炼一阵子就可以了!”   “哦……”菩提懒洋洋问道,“还要修炼多久啊?”   “只需要……”女娲掰了掰手指,“区区十万年足矣!”   “……”   菩提不记得自己化为人形用了多久,总之在他学会穿衣服的时候,女娲都还没能力开辟哪怕内裤大的空间。   于是女娲找到了火凤,火凤找到了烛九阴,烛阴找到了天吴,天吴找到了伏羲,伏羲找到了盘古……的斧子。   就在我们的天地主宰兢兢业业的在屋子里批阅龟壳时,一票唯恐天下不乱的大神已经捋胳膊挽袖子开始了垦荒之旅。   伏羲在云朵间弹着棉花,将苍穹细细划分为九层。烛九阴在大地上当着泥鳅,将土石翻覆成高山低谷。天吴撒雨,凤凰传火,菩提种树,女娲将空间分配成两界,一批批凡人送进了新的乐园,低等妖灵则纷纷进驻了妖界。   这里不再有神灵精怪打架斗殴,同时也失去了神荒众神的庇佑。女娲望着那些懵懂无知的人类有些担心,菩提却一拍胸脯,十分虔诚的说道:“人间是我的愿望,我会守护这个地方的。”   这话说完不到三天他就屁股着火一样的跑回了神界,身后追着密密麻麻的天外魔军!   既太古归墟封闭万载后,劳改犯们终于磨刀霍霍的越狱了!   众神仙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纷纷跳了起来:“哈哈哈他娘的终于又有架打了!揍他龟儿子的!”一伙战争贩子扛刀提枪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龟族长老们一听又不乐意了,关我们屁事啊!   盘古率领着众神将一众魔军打回了人界,同时他也惊讶的发现了这个空间的存在。   那感觉就像住了五十年的房子突然发现了地下室一样惊喜,而且这地下室藏得还不是腌白菜而是无数拥有灵魂的人类!   大帝伟岸的身子晃了晃,感觉这惊喜有点太刺激了。   他立刻扭过头看女娲,女娲立刻看伏羲,伏羲立刻看凤凰,火凤立刻看天吴,天吴立刻看烛阴,烛阴立刻看……   背后空荡荡的,他泪流满面的点着了尾巴,小心翼翼的伸到盘古面前:“老大……要火儿吗?”   蚩尤站在远方,抬起戴着面具的头颅,深深的吸了口气。   外面的空气带着自由的味道,可这阳光终究还是太过刺眼了。归墟里的日子过于漫长,自己早就丧失了拥抱光明的能力……   他望了望身后杀气森森的众魔,嘴角在面具下勾起冷冷的笑。   “那些亏欠我们的神灵,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 ☆、逐鹿之战 ?  凡界的人类纷纷惊惶的抬起头望着上苍,空中遥遥传来雷霆般的震响。日抖星坠,地动山摇。   火海卷着炙热的焰潮自四面八方横流至天际,无数道怒啸的赤红巨龙盘旋在血色的黄昏里。这个后世被称为逐鹿的地方,便是上古神魔争斗最惨烈的战场。   双方兵对兵将对将,盘古和蚩尤在上方打得昏天地暗!   猛将刑天操着干戚和恢复龙身的烛九阴在下面翻山倒海。   共工和天吴两个水神你泼我我泼你,最后连口水战都上了,就看谁比谁能水。   伏羲一边用阵法困住了万千魔军,一边弹着琴看着秃尾巴孔雀和魑魅魍魉打得羽毛纷飞。   女娲打架不行,大尾巴一甩溜得飞快,夸父在后面追得舌头都吐了出来。   真火之精铺天盖地的流淌,火凤却始终奈何不了那个戴着面具的魔。   那人蓝衣红发,在空中静静的合目伫立,连绵不绝的火焰便悄然止歇。真火之精在他身周打了几转,终究委屈的回到了火凤身边。   “毕方……?”火凤试探着喊出口,那人身形震了震,却一言未发。   “毕方!真的是你?!”红衣黑发的神女向他伸出手,“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是……魔?”   没人能看到他面具下悲哀的笑容:“我原本也是一个失败品,当年是我将这些魔神骗进归墟,才让父神顺利封印了他们。”是我背叛了同伴,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失败的命运,成为真正的神灵。   “你知道神和魔的区别吗?当神灵的欲望成为执念的时候,他就会堕落成魔。”   你便是我的执念,当年火海里的诀别,我早已一念成魔。   火凤摇着头,步步退后:“不会的,你不是魔,你是毕方!神鸟毕方啊!”   毕方苦笑:“你见过只带来灾祸的神鸟吗?”目之所见,皆成火海。这是怎样的一双魔眼,怎样刻骨铭心的执念,怎样残忍无情的报应啊!   “阿凤……”隔了千年万载的呼唤,低哑的声音在喉咙里微微颤抖,“吃过欲望之果的灵魂容易被执念所控制,你我都因心中无法放下的执念而复活……我已堕落,但你不能再成魔!”决不能再让蚩尤控制她,哪怕粉身碎骨,这次我也要护你周全!   红发在风里扬成一道血色的屏障,毕方瞬息便扑到了自己面前!   火凤一惊之中连忙燃起烈焰格挡!那人却毫无顾忌的将自己抱在怀中,炙热的火焰在他身上烧出焦糊的味道,他却轻轻笑着把手覆在她的脑后。   黑暗从脑海深处汹涌而来,记忆却如潮水般飞快退去,在时光的沙滩上留下大片的空白……   “不!不要让我忘了你!”忍着头中撕裂一样的痛彻,火凤满眼含泪的怒喊出来!她趁着毕方愣神的片刻推开他,笑得泪落如雨。   “一起成魔……又如何?”有些事,有些人,宁可死,不能忘。   红色的凤凰一声凄厉的惊鸣,带着冲天的烈焰直直扑向魔军的战阵!   “阿凤!!”蓝羽红纹的巨鸟狂啸着一跃而起,紧紧跟在红色的身影后方。   “——轰!”魔军中央一声巨响!爆炸的火焰将方圆百里熔为岩浆,无数灰白的尘埃伴着漫天飞舞的羽毛飘落下来。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红如血,蓝似海,飘飘洒洒,缠缠绕绕,是世间最华丽的雪。   法阵突然被爆破,魔军顷刻覆灭了七成。   伏羲呕出一口鲜血,生生按断了三根琴弦。   魑魅魍魉终于消散在寂灭的五彩神光里,孔雀摇摇晃晃坠落在伏羲琴上,化作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只是她满身伤痕,活像被千刀万剐后的秃毛鸡。   “我靠,你不是野公鸡吗?怎么化形成了一个娘们?”伏羲瞪大眼睛。   孔雀直接气吐了血:“放屁……老娘……是孔雀!天上地下最美的鸟……别嫉妒老娘……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   琴下缓缓积出一滩红色的液体,伏羲苍白着脸笑道:“嗯,你是全天下最美的鸡。”   孔雀安静的睡着,没有再反驳他。   残余的魔兵张牙舞爪的从法阵缺口扑出来!一具具狰狞的面孔在神之子冰冷的曈中逐渐放大……   颤抖的手再一次抚上琴身,伏羲笑意森然,这些愚蠢的魔类永远不懂,唯有断弦方能弹出绝响……   刑天站在巨大的地缝旁边,他已经没有了头颅,却仍挥舞着兵器在烛九阴身上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烛九阴怒啸一声,用长尾将刑天牢牢卷起,两个神魔裹作一团,一同向深渊下坠去……   共工眼看就要在天吴的攻击下落败,他大吼一声,猛地调转方向,向远处的不周山疯狂的撞去!   “糟糕!”眼看着不周山拦腰断裂,苍穹的一角瞬间塌了下来!天河水顿时倒灌而去,天吴连忙化身成一座大坝,将天洪牢牢阻隔在凡人世界之外。   女娲刚刚甩脱夸父的追击,却看到头顶的天空在以可见的速度崩塌!   蚩尤狠狠击向盘古的面门,对方一柄大斧也同时挡在前面,双方猛烈的撞击在一起!这一击惊天动地,虚空破碎!   怎么可能?!青铜面具掩住了蚩尤扭曲的面孔。   盘古……这个当年跟在老东西身后的小屁孩也有和自己一拼高下的能力了?!   神斧闪耀着微弱的银色光辉,只有盘古自己知道,他几乎已经拿不住手中的巨斧了。   上古魔神生来凶悍,他们的战力确实不同凡响,难怪父神当年也只是将之封印而已。   远处一道纤细的流光遥遥冲上天际,盘古大惊失色:“女娲!”就在分神的瞬间,蚩尤的利刃刺入了他的腹部。   神的女儿扶摇直上,将点点热泪洒在身后。女娲笑着冲入了苍穹的破口,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再见父神,闯祸精这次终于长大了。”   盘古重重坠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他望着漫天遍野的血色和纷纷陨落的众神,痛苦的闭上了眼。   蚩尤执着染血的刀一步步走过来,一个人影却挡在了他面前。   菩提笑得很欠扁:“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嘿嘿……”   “滚开!不知死活的树妖!”蚩尤毫不犹豫的一脚踹了过去。   他不过是刚化形的小神,法力低微。菩提闷哼一声,化作一颗参天大树,牢牢扎根地下,面对攻击没有半步退后。   蚩尤有些惊诧的望着这棵不知死活的树,提刀便是一阵猛砍!   菩提并不擅长打斗,但很擅长挨揍。被众神灵狂轰滥炸了几千年,早就练就了一副比脸皮还厚的树皮。   然而即便如此,蚩尤的魔刀上下翻飞,还是将他砍得枝零叶落,伤痕累累。   盘古捂着伤口,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举起斧头向地下猛然一劈!   “——轰隆!”开天斧再次划出了一条巨大的空间裂缝,呼啸的黑风从里面涌了出来,那里似乎埋藏着一个恐怖的未知世界。   “菩提,让开!”菩提一抖,知道盘古早就看穿自己的身份了。他非常迅捷的往旁边一倒,蚩尤的一记长刀便落了空,身体也随之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短短一瞬,盘古像旋风一样冲了过来,牢牢将自己撞在了蚩尤的刀尖上!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傻了,包括蚩尤。他的面具被撞掉了,脸上染着敌人胸膛里喷薄而出的热血,表情有些呆滞。   他盯着盘古因疯狂而血红的双眼,一瞬间分不清谁是神谁是魔。   这时蚩尤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血人。   伏羲向来是个爱洁的人,此时却如同炼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魔,他身上染的正是无数魔军的鲜血。   蚩尤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这些疯狂的神灵,如何战胜?!   盘古忍着剧痛,狠命拖着蚩尤向黑色裂缝中飞去。   蚩尤在背后尖叫得如同一个脆弱的娃娃:“不!不要!你们这群疯狗!那是什么鬼地方?”   “那里是恶魔的归宿,适合你我的地方。”盘古轻笑。   两人一同消失在黑风中,大帝的声音仿佛被刀刃割成了碎片:“伏羲,封印人界和魔界的通道。”   伏羲苦笑的站在那里,他早就用光所有的阵石了。   抬起头望着妹妹用生命拯救而来的苍穹,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一觉醒来,大家都不在了……   菩提望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张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菩提……”伏羲转过头,脸色苍白的笑了笑,“人界是你的心愿,也是那臭丫头的心愿,以后就由你来守护吧。”   “我……”   对方没给他回答的机会,那个血色的身影只是轻微的晃了晃,便消失在裂缝里。   黑风消逝,大地终于缓缓愈合,只留下一道巨大丑陋的伤疤。   神的儿子,便是魔界永恒的封印。   ? ☆、人间动荡 ?  既神魔之乱百年后,人界各部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先是一个自称蚩尤的首领站了出来,向炎黄两族大佬挑衅,结果被群殴得不要不要的。后来证明那个冒充魔神的家伙,只不过凑巧捡到了当年蚩尤遗落在人界的面具罢了。   接着是天吴当年所化的大坝溃堤,人间被洪水淹成了河泽。一个叫大禹的人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结果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这段喜当爹的经历被一个叫华夏的民族几千年来传为美谈……   再后来天上出现了九个太阳,打出光明暖人间的旗号日夜不分的辛勤照耀着大地。于是老百姓们开始饥渴,开始烦躁,开始互殴……每天都有大批举着狼牙棒高喊着“为了部落”的人马自相残杀。   欲望之果的副作用终于在百年之后发作了起来,无数灵魂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堕落成魔。   菩提叹了口气,那次神魔混战实在伤得厉害,他丧失了化形的能力,用百年时间勉强恢复了元气,却也不过刚能长出些稀疏的叶子,还被天上九个大太阳给晒蔫了。   神荒陨落之后,这个被欲望和邪念掌控的人间,他根本无力守护。   “真是神奇,我竟然听到一棵树在叹气……”树下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那是个美貌无双的女子。   “娥子,你总是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若你是男儿,也许会成为最好的猎手。”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身边,菩提不禁受到了严重打击。   他以为众神陨落后自己已经是三界最帅的了,没想到竟然有人类比自己还帅!而且还帅得这么天怒人怨、丧心病狂……呸呸呸,他不满的吐起口水。   后羿有些惊喜的抬起头:“下雨了?!”   嫦娥四处望了望,随即摇摇头道:“没有,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渴死了……”   后羿叹了口气,紧握着手里的弓:“若有一张神弓就好了,我一定要把那九个妖孽都射下来!”   “吹牛。”一个贱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呀!这棵树真的会说话!”嫦娥惊讶的说道。   后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棵伤痕累累半死不活的大树,昂着英俊的下巴冷笑道:“你这树精好不要脸,偷听人说话!”   “我靠,老子好端端站在这一百多年了!你们自己非要跑到树下嚼舌根,偷听你妹啊!”   后羿很认真的回答道:“我没有妹妹。”   菩提:“那偷听你老婆啊!”   “哐!”后羿毫不客气的一刀砍在树干上,却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菩提得意万分:“就凭你小子那点蛮力,还想伤老子神体哈哈哈哈……额……”   他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后羿从后腰抽出一把斧子,正是盘古遗落的神斧……   “大哥!兄弟!有话好说……你看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啊?你想不想听女娲大神的八卦?你知道伏羲一天换多少条内裤吗?对了,蚩尤其实长得特别丑所以才天天戴着面具哈哈哈……救命啊啊啊——有人滥砍滥伐啊啊啊!”   后世之人少有知道射日神弓的来历,当天上九个太阳被射下去八个以后,后羿逢人便说:“弓有什么重要的呢?关键是射弓的人一定要意志坚定,臂力超常,身负神能,才有可能把太阳射下来啊。”   “不要脸。”菩提抖着好不容易重新长出来的枝杈评价道。   “不要脸”神箭手很快遇到了麻烦,金乌一族就“人族残暴凶手杀害八名金乌儿童事件”展开了一系列报复行动。   后羿的村落遭受了灭顶之灾,在无数金乌鸟的围攻下,后羿射出了最后一根箭,壮烈无比的跳崖了,嫦娥也毫不犹豫的跟着殉情了。   “大哥……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只是一棵与世无争低调到泥土里的树啊……”   菩提的树枝上一左一右挂着后羿和嫦娥,两个人从高崖上摔下来把菩提砸得七荤八素,却还都吊着一口气没死……   一大片黑压压的云头压了过来,金乌族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望着那群气势汹汹飞扑过来的鸟,菩提觉得自己真他妈冤到姥姥家了,更冤的是他连姥姥都没有。   突然,一道白光从空中划过!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金银两色的闪电在苍穹中交织成网,无数云朵纷纷碎裂掉落!   底下连人带鸟都看呆了。   一只大脚从裂缝里伸了出来,恢弘飘渺的人影在云雾中隐隐绰绰。   他大手一挥,一阵狂啸的暴风便将金乌族群卷向了天外,雷霆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着实令人骇然。   天地万物一切生灵在那一刻都惊恐的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在心中骂了句:“卧槽……这是哪里来的变态?”   菩提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根渺小如尘埃的葱,可那人已经走了过来,他只好颤巍巍的打招呼:“嗨!父神。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今天吃了吗?许久不见How are you!”   对方的脸在云雾中极为模糊,却隐隐显露出复杂的神色:“菩提……他们……都死了么?”   “……是。”你的儿女、徒弟、所有的部下,都死在了神魔之战里。   “因果报应啊……蚩尤……”父神凉凉笑道,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神哭,天地同悲,万物同泣。   “都是你!”一阵冰冷的杀气牢牢锁住了菩提,“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菩提子,你这个祸根,我早该铲除掉!”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你却还活着?!   菩提如果有脸现在一定是苦笑:“父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苦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我?我只是一棵树而已。”   “菩提是净化灵魂的圣物,可以帮助堕落的生灵重新得到清净光明。”   “那不是很好吗?”   “不,被净化后的灵魂就会拥有自己的思想和信仰,容易脱离神的掌控……”所以神界曾经毁了所有的菩提树,这棵菩提子是自己当年偷偷藏下的,没想到却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原来如此……神的圣物竟然会动摇神族的统治。”菩提发出嗤笑的声音,“可笑的神灵啊,不用光明的信仰感化众生,却反而害怕自己的子民觉醒智慧,依赖愚民策略来统治……”   一只巨掌夹着呼啸的寒风生生停在树前,菩提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中年男人冷冷看着他,静默了很久才收回了手。   “我不会毁了……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世界。”对方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苍老,“也许真是天意……菩提,就让我看看,你如何感化这些堕落的灵魂吧。”   这棵树老大不乐意了,其实他根本没那么高尚的节操好不好?而且他很多年没听说过节操这个东西了。   “父神留步!”   男人转过头,一脸淡漠:“何事?”   “您可不可以把这两个人带走?”菩提抖抖树冠,露出重伤昏迷的后羿和嫦娥。   “哼,怎么?你这是发善心要我救他们吗?”   “当然不是,您把这俩人扔一边就行了。他们好沉,压得我树枝都快断了……”   ? ☆、菩提本无树 ?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嫦娥一身素缟,孑然独立,单薄的身影微微颤抖,仿佛随时要被山崖上的风吹走。   “瞎许什么愿啊!你知道啥是菩提么……嘀嘀咕咕的念得我脑仁都疼了……”菩提树在一旁非常不满。   “树还有脑仁?”嫦娥认真的问道。   菩提丧气:“你们夫妻真的好没幽默感……”   提到后羿,嫦娥眼圈又红了,她苦笑道:“你说那位老神仙只留下了一颗仙丹,为什么你给了我,却不给后羿?”   “我靠!我为什么要给砍过老子的人?”不过说实话,当菩提看到那颗所谓的仙丹是从父神身上搓出来的时候……他的确有过让后羿吃下去的想法。   “可他是英雄!他比我更值得活下去!”   “人命都一样重,哪儿谁值得谁不值得!”只能说父神这老顽固太抠门,再多搓出来一颗不就好了?装什么干净人……   嫦娥两眼空洞无神,生无可恋的说道:“那你为什么救我……我宁可死!”   “因为你漂亮可以了吧?!”菩提树声音有些嘶哑,终于让她闭上了嘴。   “如果你那么想死,现在就赶紧跳下去!这回绝对没人再接着你,老子就当白浪费颗仙丹好了……”   望着崖下苍茫的雾气,嫦娥脸色苍白如纸。   “你相信轮回吗?”菩提树在阳光下舒展着枝条,“……活下去,就有再见的希望。”   “我……还能再见到羿吗?还有相见的那天吗?”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在土里开出透明的小花。   “会的。”菩提发出了一阵轻笑,脑海里一瞬间涌出很多面孔,“轮回不止,因果不歇,总会有久别重逢的一天。”   嫦娥点点头,艰难的笑了笑:“如今人间纷争不休,各族混战不断,我必须做点该做的事了,羿所热爱的族人们……接下来就由我来守护。”   “去吧!死亡并不可怕,怕的是活着的时候庸庸碌碌,死的时候也毫无价值。”   “我不会轻易死掉的,我要等下去,等到你说的那一天。”嫦娥转过身,背对着那颗孤零零的大树,“谢谢你,我先走了。明年清明我再来看你。”   女子窈窕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呵呵,清明……”他嗤笑一声,“倒是挑的好时候,来上坟么?”   山下又传来战场的厮杀声,连远方吹来的风都夹杂了血腥的味道。   一个弱女子都要在乱世背负起沉重的责任,身为三界最后一个守护神,他又能做什么呢?   法力被源源不断抽取出来,青翠的叶子们忽然枯萎掉落,无数的菩提子突然纷纷飞离树梢,在清风中飞向遥远的四海八荒,带着众神灵的希冀落到人间的各处角落。   “呼……老子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下去。   悄无声息。   春天的光明即将照耀大地,这个世界将会迎来千千万万棵菩提树。   却再无菩提。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其实这本书只是一个在庙里无聊到发霉的家伙的白日梦。 在这个不着边际的梦里,菩提老祖发疯了,如来玉帝黑化了,斗战胜佛耐不住寂寞下凡了,东行队友们组团打本升级了。写着写着,作者忘了吃药;走着走着,人物开始变型;扯着扯着,剧情开始脱线…… 如今梦醒了,睁开眼。发现蟠桃园里的桃花开得正好,葫芦里的美酒还微微热着,疯道士才刚刚下完一盘棋,花果山上的石头百年不朽,三界依然是那么乌烟瘴气。 所谓西游,所谓小说,都是借神佛之手演绎人事悲欢。在这条充满了欢笑与泪水的英雄路上,有雷霆暴雨的愤慨,也有云淡风轻的伤感,而更多的是那些笑容背后的释怀。 也许,西游倒序注定是一个黑暗又惨烈的悲剧,但我选择把这场噩梦做得美一点,编织得欢乐一点。就像面对苦难重重的人生一样,苦中作乐,便是修行,回归自我,方成正果。 简而言之,《西游记》教给了人们如何成佛,《西游倒着游》则是重新回归人性。东行之路走到最后没有谁成佛,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彼岸。 最后,感谢这个仍然充满梦想的世界。 感谢面对九九八十一难也不放弃前进的同伴。 感谢被诸天神佛戴上桎梏也怀抱希望追求自由的人们。 感谢收藏留评砸雷的读者,是你们在送经路上给我前进的力量。 相逢是缘,相知是福,遇见你们是我的运气。 祝大家永远拥有一颗自由的心。 PS:最后求一次作收,某莲会在新的一年里努力开坑填坑,为大家写出更好看的书滴-3-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